《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8/125页
梅萨说:“我支持香波王子,这样至少可以还边巴老师一个清白。另外,大伏藏都是由一个掘藏者一掘到底,不可能先由一人掘出一半再传给别人。如果边巴老师意识到他将死去,也就等于意识到了他不是发掘‘七度母之门’的具缘者,空行护法没有加持他绝处逢生的机会,他就很可能会让他认定的具缘者从头开始。更有可能的是,边巴老师本身就是掘藏的一环,香波王子从雍和宫开始,再到边巴老师住宅,本身就是掘藏路线的必然延伸。”
智美和香波王子都不吭声了,作为边巴老师的研究生,梅萨的研究方向是‘伏藏学’,她在《中国藏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时间扭不断的精神之链——伟大的伏藏之谜》被看成是中国藏学研究的新成果。她的话当然是权威。
香波王子说:“你们两个是边巴老师仅有的研究生,差不多就是私人秘书,不会没有边巴老师住宅的钥匙吧?”
梅萨说:“智美有,我没有,我每次都是敲门进去的。”
智美掏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递给了香波王子。
黑色雅阁朝北疾驰着,走向了中关村,突然一个紧急刹车,轮胎和柏油路的摩擦就像一声凄厉的惨叫。
香波王子望着前面,眼光就像两盏探照灯扫视着堵挡在路口的喇嘛鸟,沮丧地说:“我们就像孙猴子面对着如来佛,怎么跑都在人家的股掌之间。”说罢,急打方向盘,调转了车身。
喇嘛鸟追了过来。香波王子开足马力,在夜色中狂奔着,很快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一辆警车迎面而来,横着身子停在了路中央。
香波王子一边减速一边想:前面是警察,后面是喇嘛,到底哪边好突围?他没想清楚,本能地掉转车头,选择了喇嘛。
喇嘛鸟停下了。阿若喇嘛带着几个喇嘛冲出来,手挽手排成一溜儿,横挡在了马路上。香波王子朝着喇嘛冲过去,丝毫没有减速。
梅萨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胸脯:“千万别撞到人。”
智美冷静地看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瞪着前面,把车头对准了阿若喇嘛。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六米,“吱”的一声,当雅阁紧急刹住的时候,车头距离阿若喇嘛只有十公分。阿若喇嘛纹丝不动。
香波王子说:“好定力,喇嘛们为了‘七度母之门’不要命了。”
但喇嘛毕竟是喇嘛,没有拦路打截的经验,所有人都让开前面的路,扑到两边的车窗前试图打开车门撕出里面的人。香波王子一脚踩住了油门,雅阁朝前猛地一蹿,再次疾驰而去。阿若喇嘛被拖倒在地上,喇嘛们赶快扶起他。他摸着蹭破的膝盖喊道:“快追,快追。”
路虎警车赶到了,抢在喇嘛鸟前面正要追过去,发现一辆黄色出租车插过来夹在了中间,怎么超也超不过去。车里的碧秀焦急地喊叫着:“让开,让开。”
出租车没有让开。喇嘛鸟里,阿若喇嘛看到前面的路虎警车慢了下来,果断地说:“停停停,往回走。”
开车的邬坚林巴问:“不追啦?”
阿若喇嘛说:“打捷路,打捷路,我知道香波王子要去哪里。”
再次看到喇嘛鸟堵挡在前面路口时,香波王子不敢冲过去了。他放慢速度,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黄色出租车正在疾驰而来。
他把车停在S形路面的臂弯里,扑向马路中央,朝着出租车扬起了手。梅萨赶紧下车,用手压了压漂亮的牛绒礼帽,跟了过去。
出租车已经载客,但还是停了下来。一个身体强壮、戴着墨镜的客人摇下车窗,朝香波王子和梅萨招招手:“上来吧。”
香波王子拉着梅萨坐进后排座:“谢谢,谢谢,快走,师傅。”
这时智美开着黑色雅阁朝前驶去,驶出臂弯可以看见喇嘛鸟,喇嘛鸟也可以看到雅阁的时候,突然刹车,掉头回走。
喇嘛鸟追了过来,和那辆黄色出租车擦肩而过。
香波王子和梅萨从出租车的窗口看着喇嘛鸟。喇嘛鸟里,开车的邬坚林巴也看了一眼出租车里的人。
不到半个小时,黄色出租车就带着香波王子和梅萨来到了他们想来的地方: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27号。对中国所有少数民族的学子来说,这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地方,对它的向往,就是西方人对哈佛、牛津的向往。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中央民族大学。
他们来到学校东门口。戴墨镜的人要送他们进去。香波王子和梅萨异口同声地谢绝了。
戴墨镜的人望着他们走进校园的背影,突然下车,打发走了出租车,从腰里取出一样东西,摇晃着高声说:“朋友,我是一个外国人,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们,留个纪念吧。”
香波王子和梅萨互相看了看,快步走过来。他们看不清那人手中摇晃着什么,只觉得明晃晃的,把夜色都给晃薄了。
“镯子,见过这样的镯子吗?”戴墨镜的人满脸堆笑。
香波王子和梅萨摇摇头。戴墨镜的人伸手送过来,只听咔嚓一声,镯子套在了香波王子的手腕上。香波王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直到冰凉的感觉让他心慌,直到梅萨喊了一声“快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铐住了。手铐的另一头,连在对方的手腕上。
梅萨扑向戴墨镜的人,想把香波王子抢回来。
戴墨镜的人一把推开梅萨,掏出手枪指着她说:“告诉你,警察眼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子弹会打碎你这张美丽性感的脸。”
香波王子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是警察,我可以说清楚的。”
戴墨镜的人用多肉的嘴唇撇出一个八字来,瞪着他说:“准确地说,我是一个国际刑警。在‘七度母之门’的发掘已经启动、新信仰联盟准备利用它进攻佛教的时候,来到了中国。你们是最早被我关注的犯罪嫌疑人。但我现在还没有见到我的中国同事,我没有权力抓人,我铐住你的目的,就是想给你们一个警告,一个来自警方也来自信仰者的警告。从现在开始,你们将步步涉险,处处危机。”说着,瞪了一眼他身后的梅萨,又说,“你的情况我的中国同事已经通报了我,你叫香波王子,制造了不久前的血案,偷走了‘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对吗?”
“不对,我没有。”香波王子还想解释,就听戴墨镜的人说:“好吧,我相信你。记住,你只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的中国同事将来这里和我会面,怎样抓捕你们,我听他们的。”
又是咔嚓一声,手铐打开了。香波王子呆望着墨镜背后那双黑暗难测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办好。梅萨使劲拉了他一把,他才想到应该立刻逃跑。
他跑起来,突然又停下,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戴墨镜的国际刑警说:“卓玛。”
“卓玛?你居然叫卓玛?”
“不行吗?”
“卓玛就是度母,度母是我们藏民的女神,应该是婀娜多姿的那种。你壮得像狗熊,怎么能叫这么水灵的名字?”
腰圆腿粗的卓玛说:“她也是我的女神,我喜欢这个名字。”
香波王子再问:“你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
卓玛说:“我会五种语言,就是汉话,也至少会三种方言。”
香波王子又问:“会藏语吗?”
卓玛说:“得冒。”(藏语“好”,有再见之意。)
香波王子说:“得冒。”
4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进中央民族大学东门,从左边绕过中慧楼,沿南睿路走向理工楼,来到图书馆门口。尽管夜深人静,校园了无人迹,但青春的气息还在,往事的记忆还在,香波王子禁不住放慢脚步,左右观望着,感叹地说:
“一切如故,就好像昨天,我在这里跟你散步。”
“跟我散步,你记错了吧?”
“难道没有吗?而且不仅仅是散步。”
梅萨冷笑一声说:“那时候你是研究生,我和智美都是本科生,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在校园里看到你。你经常和一些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几乎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大家都说你是全校著名的洗发香波,哪个女生都能用。”
“所以你拒绝了我,你是唯一一个拒绝我的女生。”
“不,我不是嫉妒,我压根就不喜欢你。”
“你有不喜欢的资格,因为你最漂亮、最有气质。”
梅萨再次冷笑一声:“可那个时候你并不这样认为,你高大、英俊、潇洒、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你是研究仓央嘉措情歌的专家,也是演唱仓央嘉措情歌的歌手。你思路敏捷,才华横溢,精力旺盛。没有一次周末舞会不是你在表演,没有一次节日晚会不是你在主唱。你用完美的表现诠释了一个西藏人的艺术气质,但你却谦虚地告诉别人:我算不了什么,在西藏只要会走路就会跳舞,只要会说话就会唱歌。不仅如此,你学习突出,成绩优异,不断有文章在报纸刊物上发表。甚至连踢足球、打篮球这种你根本不在行的运动也不会把你落下,因为只要你上场,就会引来更多的观众。你却借机亮出了你的线条、肌肉、凸起和凹下,光滑健美得吸引了许多摄影爱好者。你肆无忌惮地张扬着你的天赋,挥洒着你的才情,你是一颗星,不,是一轮完美的月亮。中央民族大学聚集了中国所有少数民族最优秀的青年,但你的出现让大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只有壮阔美丽的西藏山水,才能把人孕育得如此卓尔不群。你是藏族学生的骄傲,你就是西藏。当然并不是所有人这么认为,其中包括了我。我清楚地记得,当我拒绝你的时候,你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茫然得就像没有水的河床、没有蓝的天空。”
香波王子说:“我不是吃惊,是遗憾,为你,也为我。我遗憾你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你。我没有这样的准备:一个已经被我拥抱过的西藏女人,可以在肉体和精神上不属于我。藏族,也就是说,只要给,就是彻底的给,只要爱,就是毫无保留、深刻到底的爱,只要追求,就是执着到疯狂的追求。决不会一点点,一点点,试探着,应付着,三心二意着,半推半就想给又不给着。”
梅萨说:“还有一点你忘了,只要要,那就是全部要,你不要我的一点点,我也不要你的一点点。你今天这个女生,明天那个女生,你好意思要我的全部?”
香波王子吃惊地“啊”了一声:“这些话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说了管用吗?”
“西藏人的爱情是辽阔坦荡的,你刚才说了,我就是西藏。”
梅萨停下脚步说:“不错,不仅辽阔坦荡,而且无拘无束、自由浪漫,就像仓央嘉措。但是西藏人的爱情同样也是自私的。我妈妈从小就对我说,你可以抛弃你的父母,但你不能抛弃你的等待。你一辈子都会等待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旦出现,你的心就会咚咚咚地跳。你只能给这个男人生孩子,别的,不行,除非你不怕死,更不怕死了以后下地狱,做畜生。”
“也许是因为你从小生活在北京,已经不适应老家的习惯了。”
“不,这与北京没关系,我的家教是祖传的,一直都这样。”
香波王摇摇头说:“有点可怕,你妈妈几乎在诅咒你。”
他们继续往前走。香波王子指着路边一片黑魆魆的树林说:“看见了吧,就是在这里,也是一个夜晚,几十步远的地方好像还有情侣,但互相看不见。我紧紧地抱住了你。你说不能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在这个地方。我不听你的,非要那样,于是你就拒绝了我。你拒绝的方式倒是很藏族,拔出你的藏刀递给我说:‘请你现在杀了我,不然就请你放开我。’现在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那样,因为能让你的心咚咚咚跳的那个男人没有出现。”
梅萨苦涩地翘了翘嘴角:“亏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我虽然风流浪荡,但对接触过的所有女人都记得,记得她们的相貌神态,记得当时交往的情形,每一句话,点点滴滴。我本来想以最深情的方式为她们每个人创作一首情歌,后来考虑到仓央嘉措已经唱过了,我只需要在仓央嘉措情歌后面署上我的名字就足以表达我的感情,所以我就开始以原生态的仓央嘉措音调到处演唱仓央嘉措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