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全集》第16/72页


伊然,你知道吗?这五年是我一生中最为珍贵的五年。每天面对你,我都会有新的感慨,面对每天的你,我都会产生新的惊奇。你柔弱外表下的内里蕴藏着一颗坚强、宽厚、温柔的心,这颗心曾经征服了彪悍、泼野的老罪犯,曾经救助过脆弱无助的新犯人,也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人……

五年来,我亲眼看着你强忍着泪水舔食净滴血的伤口,从各种各样的苦难中顽强地走了过来,你在一次次给众人意想不到的惊奇的同时,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一次次被你震撼、被你感动,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孩儿。有时我真有些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囚犯?

你知道吗?最让我不能忘的,是你双眼中永远燃烧着希望的火焰;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你那双惊恐不安,孤苦无助的眼神。你受重伤住医院,你遭诬陷进小号都让我心痛不已……今天你就要出狱了,按理我应该为你高兴,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有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心不安,真想亲手将你安置好……可是,我今天就要走了,去省党校学习三个月,回来后工作可能也要变动,实在无法再帮你。

伊然,你在我眼前晃动了五年,1800多个日日夜夜呀,突然没有了你,我会很想念……

法院将你家的房子判给你继父家作了赔偿,你没有地方住没有亲人又身无分文,我实在不放心,这三千元钱你先用着……,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坏人骗了,我把手机号留给你,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切记。

你永远的朋友钟亦鸣

1999年10月29日写于深夜12点

钟亦鸣写这封信大费周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女性面前说过任何奉承的话。这不仅是因为他不会说恭维话,更因为他是个极骄傲的人。可是,伊然这个女犯人却将他的自尊心击垮了,他无法不表达自己的欣佩、仰慕和渴望了。渴望什么?他不敢直说,因为他直到目前也无法知道伊然的想法。他们没有沟通的条件,最让他痛苦的是,他们已经没有沟通的时间了。他实在舍不得伊然从此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感觉到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在心里涌动着,撕扯着他的身体与灵魂。他决定低下高傲的头给伊然写这封信,将说不出口的言语和无法表达的情感都在信里说明白,与伊然建立起联系。

伊然没想到她最敬重的钟政委能给她写这么封信,感动的眼泪像被阳光融化了的冰凌,噼哩啪啦滚落下来。她真想放声大哭,让憋屈的心好受一点,可是喉咙里面像着了一把火,烧炙的张不开口,只有呜咽的份。她将钟亦鸣的信紧紧地、紧紧地捂在胸口,就像揣着一颗心。

监狱的大铁门第二次在伊然的身后“嘭”地一声关闭了,将伊然归还给了大自然。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丝响动,只能听得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她睁大了双眼,僵直地站在马路当央足足有十几秒钟的时间……远处,成群的蜜蜂嗡嗡叫着飞过来,煸动着透明的羽翼,在她的头上盘旋着,尔后向着更远处飞去;大道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吐着穗的玉米、扬着花的高梁,长满了嫩豆夹的大豆稞……轻风舞来,火红的海推着飘黄的浪,一波一波荡漾开去,就像神奇的多米诺骨牌;广褒无垠的天上,轻描淡写地飘着几片薄纱似的白云,真像一块团起来又散开去的蓝绸巾;在天与地相连的尽头,谜一样的山峦在几近夕阳的照耀下发出黛的色彩。

伊然惊奇地望着眼前这被遗望了整整五年的世界,迟疑地看着、呆呆地等待着、等待着……突然,她伸出双手向天,大声喊了起来,:“自由了,我真的自由了!”

她紧紧抓住重新挂回到脖子上的金项链,耸了耸背在身后的那把小提琴,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捂着上衣口袋,那里面装着钟亦鸣的信……

“伊然,心情不错吗。你今天出狱,我特意等在此为你送行。”路旁停着一辆白色桑塔那,声音从那里飘过来。斜靠在车门上的时髦女郎,身穿一袭水粉色新潮套裙,脚蹬红色高跟皮鞋,戴着墨镜。一只白晰的手很有风度地将墨镜缓缓取下。

“乔狱长?”伊然诧异地喊出了声。

不错,正是乔爱爱。乔爱爱根本没有先钟亦鸣去省党校学习班报道。当钟亦鸣提出晚走半天时,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自从她惩罚伊然那件事发生后,钟亦鸣与伊然的接触明显减少了。伊然见到她总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她知道伊然怕她,尤其是在即将出狱的前夕。当然,她也没把伊然这个小小的女囚放在眼里。她一直认为,如果自己是凤凰,那么伊然只能是只麻雀,而且是只跛了脚、瞎了眼被麻雀群遗弃了的麻雀。但是,她很在乎钟亦鸣。她诬陷伊然的目的就是要惹火钟亦鸣,也要让钟亦鸣发回疯,最好是对着她大喊大叫,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大大地闹一场。可是,钟亦鸣没有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做。钟亦鸣处理完伊然的事件后,再也没有提起过,更没有私下里跟谁议论过,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尽管钟亦鸣陪她去看了场歌舞剧,可是没等看完,就借故有事先走了,将她一个人晾在了那儿。她窝在肚子里的火一直放不出来,憋得她总想骂人。一个星期前接到她和钟亦鸣一起去省党校学习的通知,她一阵暗喜。她不止一次地跟妈妈爸爸提出过调回局机关的事,当然每一次都要提到钟亦鸣,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还真挺快。她早早就想好了与钟亦鸣一起走时穿什么衣服,态度一定要热情、语气要妩媚、动作要温柔,不可再耍脾气,因为她发现钟亦鸣不吃她那一套。她甚至都想好了说些什么,如何关心钟亦鸣,一定要在这三个月里把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毕竟他们都不小了呀。可是没想到昨天该起程了钟亦鸣却突然让她先走,说他有事要办,明天再走。当时直气得她胃都痛了起来,真想大声问他有什么大事非办不成,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她知道问也是白问,钟亦鸣不会告诉她。昨天,她在集合地点,在同去省党校学习的人群里来来回回地溜达了许久,她最后还是上了车。就在专程送他们去省里的大汽车关上门,刚刚启动的刹那间,她像着了魔一样,在“开门、开门,我要下车”的大声叫喊中跳下了车。

昨晚她一夜无眠,躺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地想,最后定格在伊然身上。伊然明天出狱,钟亦鸣说他明天有事,怎么那么巧,哼,这个王八蛋,想唬我姑奶奶,真是瞎了眼。乔爱爱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把个忱套边咬个稀巴烂。今早,她与王狱长通了电话,证实了钟亦鸣与伊然谈了话,内容不详。

乔爱爱细眯着眼望着眼前这位穿着平底鞋还高她小半头的女人,笑得怪怪的。“伊然,你知道吗,不光钟政委关心你,我也很关心你,也要找你谈谈。伊然,我知道你很聪明,很不一般,如果我是个男人也会欣赏你,可惜我们同是女人。不错,前不久我对你是严厉了点,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发火?”伊然迷惑地冲她摇摇头。“那个点心盒,那个放在你床头上的点心盒是我送给钟亦鸣的,是我爸爸千里迢迢从北京带回来的,钟亦鸣最爱吃的点心,我送给了他没想到他却送给了你,你说我会怎么想?如果换了你,你又会怎么想?我跟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父母早就为我们定好了终身,没想到他却这样对我,我真是好伤心、好伤心……”

乔爱爱说得落了泪,慌的伊然不知所措:“乔狱长,我能做什么,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能”乔爱爱掏出手绢擦拭着眼睛。“我知道早上钟亦鸣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我更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这……”

“怎么,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伊然,我与你可没有任何过节,钟亦鸣的身份地位与你有着天壤之别,千万不要为他的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要知道有些事你连梦都不该做,监狱的大门能为你打开,可也随时会为你再次关上。”乔爱爱这番一语双关的话,确实说的伊然心跳加快。她知道乔爱爱不是说着玩儿的,她也知道钟亦鸣对她好,可是像她这种遭遇的人怎么能够与钟亦鸣那样的人交往?只一个点心盒,乔爱爱已经吃醋到发疯,若要是将来真与钟亦鸣有了联系她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想到此,伊然只觉着后脑勺在大太阳底下冒冷气。

“你、你多虑了。钟政委只是教育了我一番,让我出狱后能做个自食其力、为社会做点事的人。”

“真就这些?”

“乔狱长,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女人,女人一辈子最珍视的就是爱情。我听明白了,我被你对钟政委的那份真情感动了,在我眼里你与钟政委很相配,我会衷心地祝福你们。”

“伊然,你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善解人意,所以我才会把心里话跟你说,可是对钟亦鸣有时我会不理解,我想他会不会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打算以后再跟你联络……”

“不是这样,钟政委只是看我孤身一人怪可怜的,给我留了个手机号,还,还给了我一点钱…….”伊然从提兜里掏出钟亦鸣给她的信封递给乔爱爱。

“是吗?”乔爱爱接过来打开信封看了一下,好家伙竟有一打钱。一股怒气自心底升起,恨不得给伊然一个大耳光,可她嘴里却在说:“手机号我会给你,钱我也会给你呀,只是你该向我保证点什么吧?”

“乔狱长你放心,我听你的,我再也不会跟钟政委见面了。”

“这可是你说的。拿着,这是我的手机号。”乔爱爱递给伊然一个小纸片,“有事只管找我。钱吗,由我替你暂时保管着,需要的时候尽管打电话来取。”

“谢谢,谢谢乔狱长。”

白色的桑塔那带着一股烟消失在路的尽头。伊然像一截木头桩站定在马路当中,足足有十分钟没缓过劲来。她猛然意识到,即使她已经重获自由,却仍然是只被猎手时刻瞄准的猎物。她一伸手紧紧地捂住前胸,“还好,钟亦鸣的信还在。”她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却不能失去这封信。唉,她不由地想到南唐后主李煜的诗: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也许这封信是钟亦鸣留给她最后的纪念。

第四章

突然,伊然听到一种“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大门,是关着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又低头扫她的地。可是,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来自大厅另一头。她惊恐地大喊一声:“谁,谁在那里?”攥紧了手里的扫把。

许久,大厅的那头站起了一个人。一个男人,戴着副墨镜,穿着黑色皮茄克上衣。一双有力的大手也拿着把大扫帚正从那头向伊然这边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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