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全集》第581/735页


永和七年六月二十七。一大早,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露了个头,乌衣巷便热闹起来。咣当咣当一扇扇中门大开的声音中,南腔北调的御者吆喝声响起,牛车、马车、羊车各种五花八门、各具特色的车辆驶上巷道,与此同时,咿呀的摇橹声也在各家水门响起来。

“敬和、敬文。你俩去朱雀桥迎一迎吧。殷渊源不费一兵一卒招抚邺城、并州,此番功绩着实不小。琅琊王氏若不出面只怕不妥。”

乌衣巷最显赫的门第内,琅琊王氏当家人、王导次子王恬,正在吩咐三弟王洽和六弟王荟。扬州刺史殷浩的座船还未抵达建康,邺城、并州招抚已定的消息先就传了回来。不说殷浩的身份,单单这个消息就足以让乌衣巷倾巢而出前去朱雀桥迎接了。

“是。”王荟沉静地应了。这人时年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却很有些老成镇静的模样。

“二兄,六弟去一趟就行,我就不用去了。”

王洽笑着婉拒兄长的安排,然后说出了理由。“殷浩这人做事很浮,难以让人放心。六弟刚入仕,去一下无妨,小弟若是去了,日后有个万一,岂不折了琅琊王氏的声名。”

王氏当家人王恬从中军将军职位上隐退下来,王氏子弟在朝职位最高的就是王洽,此时就任吴郡内史一职,位高权重,可谓琅琊王氏明面上的代表人物,是以特别注意行至。王荟不一样,他刚被朝廷征辟为吏部郎侍中,而且这人行事低调,几乎没什么大的声名,乃是虚应故事的最佳人选。

“三弟是说,殷浩未必能招抚邺城、并州?”王恬乃是江东第一棋手,尚武善弈,腹底勾当却是一窍不通,琅琊王氏有什么事,大多是王洽拿主意。

王洽想了想,模棱两可道:“不好说。”

“那就六弟去吧。”王恬做出决定。既然结果难测,王氏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王氏不需要开创,需要的是守成,而守成只需要稳妥就行。

“是。小弟这就去。”王荟作了一揖,告别两位兄长。

王荟平素生活很简朴,和一般世家子弟大不一样。从二兄那儿出来,他也没要车,也没招呼仆从,施施然出了府,沿着巷子缓步向西而行。

巷子里车来人往,十分热闹,王荟不喜欢和人招呼,便低着头靠边而行。正行之间,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一个戏谑的声音紧跟着传入耳中。“敬文。满街尽是赳赳之士,唯独贤弟躲躲闪闪,此为何故?莫非贤弟做了什么羞事?快从实招来,为兄替你出主意。”

王荟先是唬了一跳,听到声音后便稳定心神,抬头冲说话之人道:“安石大哥取笑了。”

说话之人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红润,长眉斜飞,鼻梁挺直,宽袍大袖配上三绺短髯,飘飘乎极有出尘之气,只是他那双锃亮的眼睛不时闪过戏耍般的笑意,将飘逸之姿破坏殆尽,让他显露出七分凡尘模样。

此人姓谢,名安,字安石。乃是大晋原太常卿谢衰第三子,是北上施以王化的谢石的兄长。谢安是王羲之的好友。因为王羲之的关系,谢安与琅琊王氏走到及近,而且特别喜欢作弄王荟这个老实沉静的好孩子。

王荟一副任其作弄的模样让谢安失去了继续的兴致,一边向前缓步而行,一边问道:“敬文是去朱雀桥吧,难道敬豫(王恬字)兄、敬和兄不去?”

王荟嗯了一声,随后问道:“安石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当年桓征西攻取巴蜀,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今日殷渊源抚平中原,功绩远在桓征西之上,朝廷为何不在意呢?”

“敬文若是悟不透这点,日后就安心做你的吏部郎侍中,不要在朝政上掺和过深。”

谢安坦然地告诫了一句,然后解释道:“殷浩是什么,他是名士,仅仅是个名士,他的一切是朝廷、是士林、是乌衣巷给的,没有建康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桓征西不一样,荆州军被他调理的如同私兵,巴蜀一战,朝廷确实收回了益州,可荆州军的实力因此也膨胀的更厉害了。所以……呵呵。敬文明白没?”

“小弟懂了。”王荟点点头,眉头反而蹙得更深了。“那…安石大哥,你说桓征西到底有没有忤逆之心呢?”

“不好说。”谢安摇摇头,没再言语。

想到三兄适才说得那句“不好说”,王荟若有所悟,也不再追问。

两人并肩缓行,不多时出了乌衣巷,来到朱雀桥东侧的码头。此时正是码头繁忙之时,数十只船舶停靠在岸,无数民工匆忙来回,将生丝、布帛、谷物、器皿各种货物或卸下码头,或装上船舶。秦淮河面上更是忙碌,撑浆的小舟,敞篷的货船,漆红描画的坐船品种繁杂的舟楫来往穿梭,不知道有多少。

突然间河面上传来一声惊叫,一艘甲板离水丈余高得华丽坐船乘风破浪飞速驶来,前面一艘敞篷货船因为货物太多,行动缓慢,转眼间被高大坐船撵上,惊呼声中,敞篷货船不及闪避,船尾被追上来的坐船狠狠撞了一下。

木屑横飞中,敞篷货船受撞击的力量所激忽然加速,快疾掠过水面,拦腰撞上一艘横江而行的货船。横江而行的货船受此一撞,顿时从中间裂为两半。

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当人们注意到的时候,被拦腰撞断的货船残躯连同货物已经一起向河底沉去,船上的水手、货主跟着跌落水中,十来个人哎呀连天地在河面上载沉载浮。

敞篷货船上的人见状,连忙伸出竹篙船桨援助落水水手,两条路过的小舟也赶上来帮着捞人。南方人善水,过了一刻,十来人尽皆从水中出来,有的是被人捞了上来,还有两个是自己爬上了敞篷货船。这两人刚一爬上敞篷货船,立马拎起货船上的人衣襟大叫大吼,看样子似乎在找对方索赔。

“是诸国丈家的船呢。”看着最初的肇事者――那艘高大的坐船若无其事地离开,王荟嘀咕了一声。

谢安低声一笑,道:“这下可好,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白了,两家货船船主不敢找褚家麻烦,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某倒是很好奇,他们该怎生解决才为妥当?”

“是啊。他们该怎生解决?”王荟侧头思索起来。按理说,敞篷货船把另一艘货船撞沉,就应该赔偿,可是这艘船的船主很无辜,真正的肇事者是褚家,是褚家的船驱使敞篷货船去撞的,应该追究褚家的责任才是。但是这些商户又怎敢去找褚家的麻烦?

两人正自好奇,敞篷货船已经被逼迫着靠上码头。几个浑身湿漉漉的落水者揪着一个船主模样的中年男子登上岸。

“诸位老乡,不能怪我啊,我的船舵被撞坏了不也没人赔吗?”

中年男子大喊冤枉。另外一方怎肯干休,执意揪着中年汉子要去见官。双方还没争吵两句,码头上就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听说要去见官,瞧热闹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喊:“见什么官呢,说你们几位呢,若想公平解决,去找至方君子裁断吧,铁定让你们心服口服…。。”

喊声未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和声。“是啊,是啊――这事非得至方君子才能裁断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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