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全集》第78/735页


四十六岁的诸衰木然望着庭院里的一株曲柳。曲柳迎春早,春去倦怠的也快。此时的枝叶苍翠到了极处,暗绿中隐隐透出黄斑。

秋天即将来到。

诸衰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能让诸衰动容,确实难得。王导赞诸衰“皮里阳秋”,谢安誉诸衰“口虽不言,胸有四时之气。”诸衰沉稳非常人可比。

当然,能让诸衰动容的决不是这一抹枯黄。

五天前,诸衰带苻雄来到建康,敦请朝廷出兵北伐。令他想不到的是,朝堂之上一片反对声浪。朝廷诸公不反对北伐,只反对诸衰北伐。众口云云:诸国丈身份尊贵,不能深入险地,需另遣人率师北伐。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诸衰明白,北伐事业太耀眼,大伙都想干。

朝廷诸公咄咄逼人,让诸衰感受到极大的压力,一时萎靡,免不得探春悲秋。

就在这时,王、糜二人的捷报到了。

“来人!快去宫中,向太后禀报佳音。”捷报一到,诸衰顿时忘记了曲柳枝叶上的黄斑,没有犹豫,立刻派人通知女儿诸太后。随后,自去梳洗换衣,整理仪容。

没多久,太后宣谕,召诸衰前往淑华殿议事。

诸衰缓了一缓,随后从容入宫。

来到淑华殿之时,朝中重臣到了不少,看到诸衰,个个面含微笑,无声地招呼示意。诸衰目不斜视,木然走到大殿上首,对着一道珠帘作揖。“臣诸衰见过太后,见过皇上。”

珠帘用的是南海珍珠;三千六百颗米粒大的珍珠串成三十六条珠链,晶莹璀璨,耀眼生花。夏末的穿堂风轻轻拂过,珍珠相互碰撞,叮当鸣响,清脆悦耳。

比珠帘更耀眼的是帘后倾国倾城的诸太后,年轻美丽的面容若隐若现。比珍珠相撞更动听的是诸太后的声音,清丽婉转。“免礼。国丈请坐。”

淑华殿两侧各有二三十张席塌。上面稀稀疏疏,依照各自地位,坐了十几人。

诸衰道声谢,转到右手第一张席塌上跪坐。他的对面,左手第一张席塌上,是一个温文谦朴的年青人。这是总理朝纲的会稽王司马昱。

待诸衰坐定,司马昱谦和一笑,道:“国丈,听说征北军前部已拿下彭城、下邳,廓清徐州。不知…”

尽管这个消息已经传开,司马昱话毕,殿中还是响起一阵兴奋得嗡声。

诸衰双目低垂,面无表情地回道:“不错。确有此事。”

“好!”诸衰下手几席外,一个穿着不文不武,不伦不类的中年人站起来,昂声道:“收复故土,诛灭胡丑,便在此时。国丈大人,谢某愿领豫章儿郎渡江北上,出安奉、进据汝南颖川,为征北军呼应。国丈以为如何?”

诸衰眼皮未抬,他知道说话的是征西将军谢尚。谢尚驻军豫章,这时候跑回建康,其意分明,是想在北伐大业中分一杯羹。

未等诸衰回答。殿里就响起一个清朗的笑声。“哈哈。谢征西说笑了。谢征西既名征西,何故征北?”

笑声中,一个风神俊逸,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飒然步入殿中。冲四周团团一揖。道:“听闻征北军北上,中原士民无不倒戈相迎,不费一兵一卒尽收徐州重镇。由此可见,石胡残忍暴掠,已触天怒,覆灭即在眼前。我大晋顺天应命,举仁义之师,解民众倒悬,旗号所至,三五万人马足以,何须劳命伤财,举全国之军北伐?再则,兵贵神速,如今征北军先部锋头正炽,一路北上,如沸汤泼雪;怎能为了聚合大军,延误时日,堕了士气?浩以为,国丈麾下征北军足以抵定中原,无需再遣王师。”

“渊源之言大善!”司马昱拍案赞叹。

说话之人是大晋建开将军、扬州刺史殷浩殷渊源。殷浩舌辨无双,乃江东数一数二的名士,也是司马昱最为看重之人。他一开口,殿中人大半点头附和。

诸衰暗自心许。不过,他还听出了殷浩的潜台词:北伐大业由征北军一军足矣,不需要征西大将军桓温擅自出兵北上。

前几天,征西大将军桓温遣使来奏:荆州军渡江北上,移师安陆,意欲北上伐赵。请朝廷允准。

这个消息令许多人像吞了个苍蝇一般,很腻味、很不舒服。

桓温算什么?一个不懂黄老、不解玄妙、不喜风流、目中无人的浊流。只因运气好,才立下抵定蜀中的大功,如今得陇望蜀,竟想把北伐中原的功绩收入囊中。这如何使得!

故此,这段时间,建康城内风潮如涌;话题是北伐,争论的焦点不是征北大将军诸衰,而是征西大将军桓温。士林清议,千夫所指,尽是桓温狂饽不逊、傲慢无礼之事。建康城有所不知,桓温北伐,此时已是有心无力。因为林邑(今越南)王文起兵叛乱,桓温部属滕畯率交州、广州之兵前去平定,结果大败。桓温后院起火,已顾不上北伐了。

听出殷浩的潜台词,诸衰知道,争论的结果出来了:绝不能让桓温主持北伐!

“真的可以吗?”珠帘后传来诸太后又惊又喜的声音:“蔡大人。你老以为如何?”

听到‘蔡大人‘这个称呼,诸衰眼皮抖动了一下,抬起眼帘注目对面第二张席塌。如果这个大殿还有一个人能令他动容,无疑就是此人。其他人不能,甚至会稽王司马昱也不能。

这个人就是光禄大夫蔡谟蔡道明。光禄大夫之职是蔡谟自己认可的职位,事实上,一年前他就已是侍中(宰相),朝廷早已颁旨,令其为侍中、司徒,领尚书事。可他一概辞去,迟迟不上任。时至今日,仍然只挂光禄大夫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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