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京师》第114/198页


姬摇花和他并肩坐在石上谈,她的年纪比无情大了将近十年,像这种少年的心事,她是相当了解的。

这种年龄的男子,有作为的多是趾高气扬,只会向情人倾吐其雄姿英发的轶事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却不会在松山下,月色下听情人的低诉。

姬摇花准备听,可是无情跟一般的少男不同。

无情没有倾诉,他也准备听。

于是他们什么也没讲,都在仔细聆听。

听那风如何吹动那发,听那低低且细细的呼息,看,看那水雾如何在月华下降落,听,听彼此的心跳是急是缓。

姬摇花把无情当作孩子还是弟弟,甚或爱人?

无情呢?他把姬摇花看作是母亲还是姐姐,甚或情人?

总之这是两个天涯落魄的江湖人。

还是姬摇花先说话,她的声音像那风穿过松针一般柔,一般和蔼:“你为什么不问我结过婚没有?”

无情笑了,笑得很天真,很无邪:“这并不重要,是不是?”

姬摇花也笑了,她的笑不仅可以摇花,就算是树,就算是山,也会一齐随之轻摇,更何况是心?然后她问:“可是我要问你。”

无情奇异道:“问我?问我结过婚没有?”

姬摇花啐道:“你呀你,怎会是!”

无情脸上一热,笑:“那――那我猜不出。”

姬摇花道:“你的腿……”

无情的脸色倏然变了。

姬摇花不再说下去,她看见无情慢慢别过脸,脸向山壁,看着漆黑的夜色,像一座充满心事的雕像。

姬摇花垂首道:“要是我触伤了你,你不要见怪。你不必回答我的话。”

过了好一会,无情的声音方从静夜里传来:“不。我会告诉你。”然后深深地望了姬摇花一眼,看见她抬目时深注的眸子,继续道:“因为我没跟别人说过,所以不知如何开始。”

姬摇花“哦”了一声,然后静待他说话。

无情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遥远,声调也很奇怪:“我的故事很长,因为一共有十六年的血和汗,我的故事也很短,我的故事都很不好听。”

“只要你说的,我都喜欢听,不管长或短。”

“十六年前我是六岁的孩童,生长在一个富有之家,一家三十二口,父亲高中过,能文善武,诗才京城称绝。母亲一口细针,能绣出皇官御园里也无以培植出的花朵,而且一口绣针,能刺七十二穴道,百发百中能治病杀……”

“那时我很快活,很天真,无忧无虑……然后,有一天晚上,十三个蒙面人,闯了进来……”

无情脸色在夜色中变得煞白一片,接着又道:“尖叫、惨呼、鲜血、格杀、强暴……父亲在浴血中倒下了,中了一背的暗器……母亲俯视父亲,就在那时被擒,用最残酷的手法杀了……全家三十二口,鸡犬不留……”

一个大胡子走过来,逼问我家里的藏宝和针诀,并向我施刑,就这样我的双腿……我没有哭,我不会哭……另一个瘦子哈哈大笑,飞起一脚把我踢到后院去……”

“然后他们扬长而去,临走时放了一把大火,连走过来救火的邻居也一一被杀后,抛入火中――我是在草丛里,火海中,用这一双手,一步一步爬出来,然后晕在黑暗里的……”

“我那时候之所以能爬出来,是因为我记往了他们的行为,记住这笔血海深仇,记住他们的这一晚……”

无情的身子在冷风中抖索,突然看着双手,声音中断,呼吸急促地响了一会,然后才逐渐较为平复地道:“我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个星光灿烂的星天……一个清矍的老人怜惜地抱着我――我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他是好人,仿佛天生就是照顾我的人,于是我大声哭了,扯他拉他,问他官差爷爷们为何不替爹妈报仇?……”

说到这里,无情冷笑了几声,然后道:“这老者告诉我说:没有用的,一般的差役只能欺善怕恶,管束良民罢了,遇到富豪土霸,或黑道高人,皇亲国戚,就没办法了。然后他说:我告诉你这些,你不会懂的。我说:我懂,我懂……

“他老人家仿佛很惊讶,然后他告诉我说,天意使他遇着了我,他也是公门里的人,不过,还没有一个人他不敢抓的,也没有人他不敢杀的,只要是该杀的,他可以担得起来……

他怜悯地问我:想不想我替你报仇?……”

“我忽然不哭了,告诉他说:不想。他更惊讶。我说:求您教我本领,我要自己报仇。

他开始时坚持不答应,我又哭了,而且是嚎陶大哭。……后来他看了看我已毁了的双腿,我说:您不答应我,不如不要救我更好。我不仅要自己报仇,而且要学到本领,和您一样,为天下人报仇。他笑了:想不到你这个年龄,能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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