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箭全集》第45/62页


几里方圆的地面,全是这种枝干挺拔,形影萧萧的白杨树,寥落的十来户人家便散居其间;欧阳淳所住的是一幢石砌的的房舍,共分三暗一明四间,里里外外整理得非常干净,风起林徐,该是别有一股旷达高远的韵味。

然而,此时却天色阴沉,乌云滚动,斑驳的树木在秋风中摇晃,宛如要顶住低压的灰云,却又不胜负荷的颤抖着,这枯瑟的景致,正如同范苦竹目前的心绪。

他在充做客堂的明间,站在窗前,从只启一缝的窗隙中往外凝视,他没有想什么,但觉得天地混沌,此身何寄――像这样飘零游荡的日子,几时才算个了局?

欧阳淳掀开里面的布帘,端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出来搁在桌上,边笑眯眯的道:“四师兄,天冷了,快来喝口热茶,驱驱寒气。”

范苦竹走过来坐在一张大圈椅上,端起茶杯,先撮唇将浮在杯面上的茶梗轻轻吹开,然后才浅啜一口,舒适的长吁一声。

搓着手,欧阳淳道:“茶味怎么样?还不错吧?是上个月才托人稍来的碧竹茶……”

范苦竹深沉的道:“用什么竹子制茶都好,只不要用苦竹。”

欧阳淳失笑道:“四师兄真会自己调侃自己,苦竹制茶,如何下咽?”

范苦竹不似笑的一笑:“生若苦竹,更是苦多甜少,越往上长,越是艰涩……”

急忙打了声哈哈,欧阳淳陪笑道:“再过一会咱们就开饭,四师兄,今晚上我备得有凤鸡、薰肠、酱肘子,另外大葱白也洗净切好,正配烙饼,要是你高兴呢,弟弟我陪你喝两盅……”

范苦竹道:“辛苦你了――老五,你婶子不在家?”

这一问,欧阳淳不由发起牢骚来:“我婶子也真是毛病,她一个远房侄女嫁在北边留良坡,这几天快生产了,她非赶着去照顾不可,三杆子捞不着的一门亲戚,亏她还这么个热络法;

人老了就犯固执,怎么劝也劝不听,咳,这种鬼天气,送了她去,少不得还要再接她回来……“

又啜了口茶,范苦竹道:“老人家嘛,总要多顺着些,何况还是你当今世上唯一的尊亲。”

欧阳淳连连点头,却若有感触的道:“四师兄的话我会记得……四师兄,我看你好像心事很重,眉宇老是紧锁着,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妨跟弟弟我说说,不一定也能给你出个点子,至少亦可分担分担你的难处。”

范苦竹低沉的道:“这是我个人的事,老五,这是一抹情禀上浓重的阴案,心灵的深刻创痛,没有人能够替我分担;自己的委屈,又如何摊割给不相干者来承受?”

欧阳淳讪讪的道:

“我是你的同门师弟,四师兄,可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啊……”

范苦竹的眼底掠过一丝痉挛,道:“老五,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人活着,总会遇上一些必须由自己单独肩负的事,譬如说,至亲之丧,家庭变故,其血滴心头的痛楚,除了当事者,任谁也无法承代……”

欧阳淳苦笑道:“四师兄,我不大懂……”

范苦竹戚然道:“不懂最好,懂了烦恼更多。”

欧阳淳小心的道:“你好像对谁有什么怨恨,对某件事十分不满……我说不上来,总之感觉上像是这样,四师兄,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范苦竹道:“我不想谈这些,老五,我心里很不宁静。”

欧阳淳赶忙一叠声道:“好,好,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四师兄,只要惹你烦躁的事,咱们都不提;赶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去找小童,另外也把四嫂接过来,四师兄,提到四嫂,你该不会那么腻味了吧?”

面颊抽搐了一下,范苦竹的脸色变为苍白:“老五,晚饭时我想喝点酒,不妨多烫上几壶。”

欧阳淳笑呵呵的道:“四师兄兴致来啦?其实这种天气最适宜喝酒,任凭四师兄喝多少都行,我这里存着好几坛二十年以上的陈酿‘女儿红’,香醇美妙得紧,我陪四师兄喝!”

端起茶杯,范苦竹注视着杯中剩下一半的残茶――半温的残茶,浮沉的叶梗,这就是人间世?

观看着范苦竹的神态,欧阳淳谨慎的道:“四师兄请宽坐,我到后面弄吃的去――”

范苦竹默无反应,只是凝望手中的茶杯,他那鹰眸似的双眼微眯,削薄的嘴唇紧闭,其专注之情,仿佛茶中便有大千世界。

范苦竹醒来的时候,业已是大天光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酸软无力,胸膈间有着极为难受的饱胀,就连打个嗝都泛着酒酸气;他有点奇怪,昨晚的酒虽说喝得不少,却绝不到喝醉的程度,他对自己的酒虽很有把握,一待够量,多一口也不会喝,然而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却确实是醉了!

在炕上伸了个懒腰,范苦竹突然发觉一桩更令他奇怪的事――他的两手脚竟然伸展不开,全被什么东西固锁住了!

他睡的地方是一个石炕,结结实实的一个石炕,此刻,他的身体呈大字形张开,四肢关节处各由一只寸许宽厚的钢环扣紧,钢环的底座深嵌于炕石之内,人这么一被锁住,就完全动弹不得,活像是一块俎板上的鱼肉。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现实,令范苦竹在震惊之下不敢接受。怎会发生如此不可能的事?而发生的地点却在他同门师弟的家中!

又是一个阴谋、又是一条毒计?他用力摇头,他不相信,老五没有理由陷害他。

门帘轻轻掀开,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进来,范苦竹挺仰脖颈望过去,那不正是欧阳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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