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2/71页



  说起长安城中的世家大族,不能不提起宇文朝盛极一时、贵极一时的陇西贺兰家。他们家可是出了两代皇后,四位王妃。昔日每逢上巳,贺兰家的女儿骑马出行、郊游踏青,无一次不引得长安城中人头攒动、万人空巷。北朝接近胡地,风气开放,天气晴朗的春日里,盛装丽服的贵族女子头戴羃篱,骑着健硕的骏马,被宝扇华帐、男女侍从前簇后拥,恣意谈笑着行过朱雀长街,其势之盛,其状之丽,空前绝后。
  就连最不济的贺兰家小女儿贺兰伽蓝,也与左卫将军定了亲。谁不知道左卫将军辛黯辛玄青跟宇文家天子那是孙郎周郎之交,若他们同娶了贺兰家的女儿,堪称又一段“同娶二乔”的君臣佳话。可谁又料到若以周瑜比辛黯,孙策却不是短命天子宇文燕山,而是宇文朝唯一的异姓王——晋王,李绀李寄清。
  李氏代宇文而立,定国号曰晋,年号显隆。昔日的长安丽人、贺兰家女,夫死子丧,家破人亡,或没入掖庭为奴婢,或赐予新贵为姬妾,长安城,再没有倾国倾城的贺兰氏。
  晋据关西江北,再以北、以西,便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的梦魇,天盖地庐、逐水草而居、无老幼战时皆兵的游牧民族,这时,是虽然分裂,但依然强大和危险的北突厥、西突厥。
  显隆十六年,北突厥草黄马肥时南下劫掠是例行之事,可被晋扶持,与晋定有盟约,又在地域上相隔甚远的西突厥也在一年之内三次活动,进犯伊州西州,甚至威胁长安——河西商道一头是长安,另一头是实际上受西突厥控制的高昌、焉耆等蕞尔小国,虽说中间是商贾旅人谓之艰险的黄沙大漠,但在强悍野蛮得好像非人的突厥骑兵看来,不过从一个草场赶往另一个草场,只当是在自家地盘放马,怎不令人惶恐不安?虽然这三次进犯规模都不甚大,但一是有试探意味,二是侵扰商道,对晋廷的震动亦不算小。
  好在到了年底,神狼子孙们终于消停了,长安城的百姓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了。虽然刚下过大雪,满城银装素裹,但也挡不住年节里的热闹气氛,各坊中家家户户扫屋除尘,打雪仗、戏陀螺、撞拐、投壶的童子们言笑晏晏,三十八条主街上人流如织,一片太平胜景。
  各坊的世家大族、勋贵朝臣门前更是高朋贵友,车水马龙。可此时,长兴坊的辛宅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只有三五家奴懒懒散散地扫着门前的雪,恹恹缩缩的门人抄手弓背、倚着大门晒太阳。
  一月之前,辛家大郎,时任从三品光禄卿的辛酉仁因被御史弹劾,罢官在家;祸不单行,辛家六郎也左迁了监门率。辛家这个年,着实愁云惨淡。
  “走走走!这是你们歇脚的地方吗?”门人见斩衰麻衣的妇人和少年将载着棺木的灵车停在门口,立即狗仗人势地来了精神,啐一口,大骂晦气,立在原地大声呼喝。妇人也不理会,只抬头看了看门楣。
  “贱妇!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门人见妇人不动,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吆喝着伸手推搡,可他手臂还未完全伸直,便觉一物硬硬地抵在了心口,低头一看,竟是把刀!
  刀未出鞘,握刀的是那少年,一只不粗的腕子,刀却端得平稳有力。门人被唬住了。妇人目光中冷冷淡淡的鄙夷,她虽落魄至此却仍有一番主母的架势,令道:“进去通传,就说三郎回来了。”
  辛家三郎,当朝的左卫大将军,今上登基称帝的首功之臣!
  门人惊疑地看看妇人,又看看那口棺材,连连称“是”,一路小跑着通传去了。不多时,门内踱出个四十开外、脸圆须疏的男子,正是辛府目下的男主人,大郎辛酉仁。
  辛酉仁立在门下,双手扣在身前,低眼觑着孝服在身的母女二人,虽有十载未见,但贺兰家女子的沉鱼落雁之容确实过目难忘,他嗓子里“呵呵”几声,面上皮笑肉不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五娘呀。”辛妻贺兰氏在家行五。
  贺兰氏丧夫之痛未平,又见兄长倨傲,心中不免悲愤,可既已赶了几千里路回来,少说也得撑住最后一口气。“阿伯既认得伽蓝,就请先将三郎棺椁迎回家中,叙旧之话,容后再谈。”
  辛酉仁闻言脸色一沉,怒道:“辛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贺兰氏未料兄长如此态度,抢前一步诘道:“阿伯说的什么话?三郎有从龙之功,又东拒强敌、北御突厥、西缔盟约,如何就辱没了辛家门楣?”
  辛酉仁讥讽道:“勾结突厥,投敌叛国,我们家的老三当真给祖宗争脸!拜他所赐,我已罢官,六郎也受了牵连,照你说的,我倒该感谢有这么个好兄弟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了?”
  “你说什么?”“不可能!你胡说!”母女二人俱被震惊。
  贺兰氏拦住欲要上前的女儿,诘问辛酉仁:“三郎出使突厥是奉至尊之命,他尽忠报国,死而后已,怎么就变成了‘勾结突厥,投敌叛国’的罪人?阿伯一定这样说,请把话说个清楚!”
  辛酉仁哂道:“长安城中人尽皆知,何必问我?”又拿眼打量了那口寒碜的棺材,冷笑一声,“哼”道:“你们也敢回来?朝廷要知道了,定将这叛贼挫骨扬灰!我不向朝廷检举你们,已是担了窝藏的罪责,仁至义尽了!”说罢半转了身子,故意拖着长腔道:“来人,闭门谢客。”
  贺兰氏恨得两手发抖:那辛酉仁原无大才德,凭着居功至伟却不在长安享受荣华,而是甘愿为国亲赴戎地的弟弟才做了专司皇室膳食的富贵闲差光禄卿,可弟弟一旦出事,他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况且律有“容隐”之制,包庇亲属连律法也是通融的,他有什么资格恬不知耻地说“仁至义尽”!
  辛女抚悠离开长安时仅三四岁,对家中诸人全无印象,但见伯父如此不念骨肉亲情,将她们孤儿寡母拒之门外,不由怒从中来,上前道:“阿伯且慢!”辛酉仁余光瞥了眼小侄女,生得倒英然肖似其父。
  抚悠道:“阿璃年幼,但也知道大父母过世后,父亲与伯父、叔父尚未分家,既未分家,这辛家就是我家,阿娘与我只是回自己的家,用自己的钱安葬亡人,阿伯凭何阻拦?”
  抚悠年少单纯,却不思量这话正说中辛酉仁心思,反激得他更容不下母女二人:与“叛贼”撇清关系自然是他不收容贺兰氏母女的原因,然而辛玄青又在多大程度上被定了“谋叛”呢?诚然,圣人大怒,但他毕竟是开国元勋,又据说牵连着几位年长的皇子,朝野沸沸扬扬,却始终因为揣测不透圣人的意思而无有定论,甚至连罢官、削爵这样的程序都在年底的忙碌中被“忽略”了。只是在朝为官的两个兄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一个免官,一个左迁——这也是轻的了,若果真兄弟被定了罪,可不是坐地免官这么便宜。
  辛酉仁虽无大才,却混迹官场十几年,看眼前的风头,他心中揣测大浪已过,一则圣人终究顾念与三郎的情谊,二则近年来圣人身子每况愈下,这时候有皇子搅进来也实在难以,甚至不能理清。所以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辛玄青失宠,辛家暂时低落,然而凭借他在官场上的关系,终究不是没有起复的机会。
  辛玄青圣眷正隆、风光无限时,辛家兄弟虽父母过世,亦不愿与他别籍分家,如今情势骤变,辛酉仁便起了分家的心思,这就引出宗祧、爵位与家产的继承之争。
  辛家这一房共有六子,三子早夭无后,辛玄青是唯一活到成年的嫡子,他既无子嗣,宗祧便理应由辛酉仁这个庶长子继承——如果贺兰氏不在族中过继一个嗣子。
  爵位也是如此,辛家在宇文朝时封上党县公,因袭至晋,后辛玄青有大功于国,进封梁国公,虽梁国公之爵位不能由旁支兄弟继承,所以是因“叛国”除爵,还是因无嗣容除,倒都与辛酉仁无关,只是辛玄青在封梁国公之前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上党县公,若打点得当,或为辛家保有——也就是为辛酉仁所有——亦未可知。而且辛家这个上党县公,是有实封的。
  至于家产,三子均分,辛玄青寡妻贺兰氏无子,可承夫份,若无这个“寡妻”,辛玄青所应分之家产便可由老大、老六均分。寻常百姓之家因营营小利便可争得兄弟反目,互为仇雠,何况他们这样家大业大,分偏一点都够寻常人吃喝几辈子,怎么能不精心算计?
  再有贺兰氏当初嫁进辛家,正是贺兰家显赫之时,嫁妆之丰厚令人垂涎。妇人嫁妆原不归夫家处置,但若以辛黯“谋叛”,牵连妻女为由拒不收留贺兰氏母女,这笔巨大财富自然也就收入夫家囊中了。
  辛酉仁的考虑一为仕途,二为宗祧、爵位与家财,将贺兰氏母女驱逐出门是一举而多得。但虽做如此想,他表面却一副忠臣模样,只说是不与“叛贼”遗孀再有瓜葛。此刻被抚悠无意说中不为外人道的心思,辛酉仁不由脸颊抽搐。他打量着眼前不足及笄之年的小侄女,一双细眼闪烁不定,不知她是想到了分家这一层,还是无意言中。但无论如何他可不愿落下巧取豪夺弟弟家产、欺负亡弟孤儿寡母的名声。于是辛酉仁义正词严道:“出此逆子,家门不幸,若为他出钱入葬,我等岂非与叛贼为伍?没眼奴,闭门!”
  辛酉仁拂袖而去,抚悠冲上前却被众家奴推倒在地。大门“哑哑”关闭,抚悠的眼泪却关不住了:
  四岁时,母亲带她离开长安,这一去便是十年。她知道父亲是西突厥罗民大可汗最倚重的心腹,是西突厥王子们最尊敬的师父,她每天与草原上的孩子骑马牧羊,不知道自己和他们有何分别。直到有一日,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长安,她才知道了自己的家乡在那个遥远的、叫“长安”的地方。
  “耶耶为什么要帮突厥人做事?”她偷偷问过阿娘。
  阿娘总是捏捏她的脸或是揉揉她的脑袋,宠溺地笑着说:“阿璃长大就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了。明白了大漠落日下孤独南望的身影,明白了“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的遗愿。可当她回到长安,为什么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却成了“勾结突厥、投敌叛国”的罪人?她不明白!
  贺兰氏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慰她道:“这地方便是住进去,又能安生吗?不住也罢。”她没了丈夫,又没有娘家,孤儿寡母可不任人欺负?抚悠不懂,伏在母亲胸前哭道:“至亲骨肉,如何凉薄至此,毫无情义?”
  贺兰氏心下一冷:大家族里哪有什么至亲骨肉!当年她们贺兰家五女——也并非同一房的——表面风光,私底下还不是攀荣华、比富贵?单只因与她订亲的辛玄青只是袭爵县公,在家中就低人数等。更不用说她自幼丧父,舅夺母志,在家时的那些难处。可谁又想到,一朝江山易主,只她幸免,而她那时对姊姊们又能有多少亲情与同情?她没有托夫君在今上面前为她们求情,而只是安然地享受新朝带给她的富贵荣耀。这么说,她也是个凉薄人了,今日这一遭,实无怨天之理。只是这些话,贺兰氏不愿说与女儿听。
  再说这辛酉仁,抚悠年幼不省事,又没在大家族里生活过,她却也看不出女儿无意提到“未分家”时阿伯那份恼羞成怒、欲盖弥彰吗?但能如何?若真如他所说,她们身为“叛贼”遗孀又能去哪里求诉?
  盐粒儿一样的东西沙沙打在脸上,贺兰氏抬头,方才晴了不久的天又阴沉下去,飘起雪来。扶灵三千里回到长安,却被“亲人”拒之门外的贺兰氏母女只能彼此偎依,陪伴她们的是躺在棺中至爱至亲的丈夫和父亲,还有那匹掉了毛的老马。
  马车压着新被大雪覆盖的洁白的街道,“吱呀”走远……
  贺兰氏母女在城南坊中找了间便宜的客舍,多赖开店的丈人好心,不嫌弃她们身无长物,又带着棺木大年下的不吉利,勘过公验,一应无误,便收拾出一间闲置多年的柴房,以极低的房钱供她母女暂住,并做停灵之所。辛玄青身负秘密使命,出使时就持有朝廷为他伪造的一应文书,以便宜行事,后妻女至突厥,他又在原文书上加了两人,故而文书虽是假的,倒也是朝廷做的假。正是这份真“假文书”帮贺兰氏母女掩饰了身份,否则若辛酉仁所言属实,早在入玉门关时她们就该被抓了。
  抚悠从老丈那里旁敲侧击,证实大伯所言非虚。她思量:罗民可汗先于父亲去世,继承汗位的是他的儿子夏尔,然而目前实际主政的却是他的弟弟□□多设(“设”为官名)。□□多从来就是个强硬派,也就是在他的带领下,西突厥一年内几犯边境。定然是朝中有人借此构陷父亲,可那时父亲也已病危了呀!
  可再细细想来,又有蹊跷:若父亲果然被定了谋叛大罪,她的叔伯一样会被连坐,都该被罚没为官奴婢,家产也该罚没为官产。哪还容得阿伯在她们面前那样嚣张?她便又借着卖马的机会去西市打探,结果更加扑朔迷离:一面是朝野震动、满城风雨,一面是雷大雨小、没了消息;一面是若父亲有罪,兄弟不会只被谪免,一面是若父亲无罪,两兄弟不会被同时谪免。所以抚悠以为,只有一种可能符合现在所有矛盾的表象,那就是:有议罪,未定罪,也就是待罪。然而待罪,已足够将她和母亲收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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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穿过破陋、狭小的窗户照进来,搅醒了一室的灰尘和陈年的霉味,一夜不曾合眼的抚悠望着渐亮的天光,不由心事重重:她们跋山涉水回到长安,早已囊中羞涩,一来父亲下葬急需大笔花销,二来那日从辛家回来,母亲气得大病一场,少不得延医请药,她想找份事做又屡屡碰壁,不得已,连那匹陪了她们几千里路的忠心的老马也贱价卖了,可仍是不够开销。看看病容憔悴的母亲,她心中打定主意。这日一早,抚悠唤醒母亲,喂她喝了碗薄粥,又扶她躺下。待母亲睡熟后,她偷偷从包袱里取了件母亲旧年的衣裳穿起来,又给自己拢了发髻。虽说衣服宽大些,不合身,但好歹把自己弄成了女子模样。她向老翁借了纸笔,写了封信,便揣在怀里往岐王府去了。
  路上一打听,抚悠才知道岐王府并不在城中百余坊中的任一坊内:今上三位年长的皇子,太子居东宫自不必说,相王君儒因母亲之故,仍居太极宫内,岐王忧离虽早早搬出太极宫,但所居弘义宫乃圣人所赐,亦在皇宫禁苑之中,不是寻常百姓去得了的地方。抚悠心下顿时冷了一半,但她走投无路,也只好碰碰运气。可喜天无绝人之路,竟遇上奉教入府的王府幕僚,那人看了她的信与信物,不由惊讶,遂将她引至宫门,嘱咐两句,独自入府去了。
  抚悠在宫门外等候,弘义宫依山而建,围墙高大、厅殿轩峻。此时宫门前甲士列队,一辆紫色帷幔,黄金装饰的轺车在皑皑白雪中格外张扬显贵,列中还有青色帷幔,白铜装饰的犊车,当是为女眷所备。而马匹,抚悠从草原上长大,一眼便知都是最好的胡种马,膘肥体壮、虎骨龙筋。
  等不多时,有侍卫捧着小匣跟着个三十多岁、温文尔雅,自称王府记室参军事的人一起出来。记室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匣子——他手腕微沉,看似不轻——递给抚悠,一面笑道:“小娘子的信大王已经看过,这是大王命我转交小娘子的东西。”并示意她打开看看。
  抚悠迟疑了下,上前打开——金灿灿一片晃了人眼。竟是满满一匣金锭!
  这些金锭足够她下半辈子体面过活了!
  呵,这就是岐王以为她想要的东西吗?抚悠顿觉受了莫大折辱,两颊红赤,紧咬嘴唇,转身想走——可她想要的如果不是这些,又是什么呢?难道希望岐王遵守他的母亲,已故张皇后生前定下的婚约,娶她做岐王妃吗?当然不是!父亲不能入土为安、母亲又卧病在床,她举目无亲,此次拿了皇后所赠信物来见岐王,本就只是为了一个“钱”字。岐王如此“善解人意”,出手之阔绰超乎想象,她又气恼什么呢?
  只是……
  太直接了啊!□□裸剥去她最后一丝小心包裹的脆弱尊严!
  抚悠咬咬牙,转身接了沉甸甸的木匣,低头道了声:“请记室代我谢过大王。”记室和煦地咧开嘴,只还没应,便被一阵笑闹声打断。府中走出几位年轻美貌的娘子,身着绫罗裙衫,梳着簪满金银珠玉的高大发髻,画着装饰花钿面靥的时新红妆,大冬天里还露着雪白的脖颈、雪白的腕子。
  “先父之事……”抚悠惴惴开口。那记室倏然面色凝重,拱手道:“小娘子好自为之。”话不多说,转身离去。抚悠低了头:“这就是拒绝了。岐王看在英皇后情面上予我资助,也暗含退婚之意,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但他却无意为不相干的人卷入一场朝廷风波。是啊,这种事换了谁都唯恐避之不及,我提这事,本就是强人所难了,他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放眼朝中,岐王权位只在天子与太子之下,连他都不愿多管闲事,我怎么才能为父亲平冤昭雪……”风吹了眼,抚悠抹了抹泪。
  抬起头时,刚刚站在她身边的记室已在门前跟一位紫衣金冠佩玉具剑者说着什么了,那人一阵风似的,像听也像没听,利落甚至故意炫耀身手的令人炫目地上马——那匹最好的栗红色白鬃骏马。
  抚悠想:“那定是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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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七,皇帝李绀下旨在太极宫两仪殿举行家宴。岐王李忧离出了弘义宫,并不乘车,他骑马甩开慢行的车队,带着几个贴身护从跑在前面,刚进玄武门,便听身后有人喊道:“二弟。”李忧离勒马转身,见太子李宗长甩开随从,独自打马赶了上来。“阿兄。”岐王驱马近前,兄弟二人并辔同行。
  李宗长将近而立之年,肤色白得不带血色,眼眶却微微发红,一副久病的模样。
  太子压低声音道:“听说你赠金给辛家人了?”
  李忧离看了兄长一眼,嘴角旋出个笑花儿:“阿兄消息够灵通,我这送出去还不出半个时辰呢。”
  太子白了弟弟一眼:“我也不是这一时半刻才知道,你府上的松风可盯她好几日了。”
  李忧离看看兄长,凑过头去笑得没心没肺:“原来我螳螂捕蝉,阿兄你黄雀在后啊!”
  太子叹气,正色道:“我可不与你顽笑,这时候只怕跟辛家撇不清关系,你怎么还……咳……”说话间正呛了风,太子猛咳起来,后面的话也便隐在咳喘中了。
  岐王忧离一面讨乖地给兄长抚背,一面问兄长近日吃什么药,可还见效,又说前几日入山打猎无甚收获,倒是小子们挖到一株好参,说改日派人送去东宫云云。一番动听又肉麻的“甜言蜜语”说得太子殿下插不上口,只能频频皱眉。“你要有那好参,不如献给阿耶。”太子笑斥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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