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56/71页


  大理寺。
  李忧离呆坐良久,手握着抚悠送他的上绣双鸳鸯的荷囊——伊人言笑风采尤在耳边眼前,如今却只遗这缕青丝,张口想要唤她的名字,一口鲜血呕出,凝噎无声。
  ……
  这雨下个没完,雷声绵绵却有气无力,走出甘露殿的元豫抬头望了眼被雷电闪得苍白的夜空,一声吁叹被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噎了回去,那声音道:“难哪。”回首见是医佐皇甫逸,元豫怪道:“何事‘难’哪?”皇甫逸拱手行礼,言道未携雨具,欲与元豫同行。元豫自无不可,只是仍惦着追问。皇甫逸顾左右而不言,伸手请元豫先行,元豫知此处不便说话,二人便边走边叙。
  “六郎今夜不当值?”元豫问。皇甫逸道:“棘卿可真是累糊涂了,已过了卯时,我刚值完一宿哩。”元豫停步望了眼天,早该泛白的天空仍暗如深夜,兀自摇摇头:这一夜折腾得都忘了时辰。
  “相王伤势如何?”元豫又问。皇甫逸撇撇嘴:“不好说。”元豫递过一个诧异的眼神:这有什么“不好说”?皇甫逸意味深长道:“回去得早,还能赶上一碗热汤饼。”元豫恍然大悟:相王若真伤势严重,皇甫逸怎么可能此时出宫?看来相王的伤,并不重了。“滑头。”元豫笑斥。
  二人出了月华门,皇甫逸方道:“把岐王请到牢里去,要我说,这是件难事。棘卿虽有圣人口谕,岐王却毕竟是岐王。岐王性情刚烈满朝皆知,若真惹出个好歹,”朝上拱拱手,小声道,“(至尊)不会自省失误,只怕要把账记在棘卿头上。”这话可真说到元豫心坎上了,叹道:“如何不是呢?”又问:“六郎有何妙计?” 皇甫逸摆手笑道:“我一个行医的,只会治病。”
  治病?元豫忽想起要紧的事,挽了皇甫逸的胳膊拉他快走,边道:“六郎随我去趟大理寺,这个忙你可不能不帮!”后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惊诧道:“棘卿这是做什么?”元豫急道:“岐王与相王互殴,岐王也受了伤,你正随我去瞧瞧。”——不论如何,万不能再让岐王在大理寺出事了。皇甫逸被他拉着快走,不以为然道:“岐王打相王吃不了亏。再说……再说这趟浑水我还是别淌了。”元豫回头瞪他一眼,挽紧了他:“谁叫你赶上了!”皇甫逸忍不住翻白眼,心想:就算他是杏林之中后起之秀,人缘又好,就算元鸣鹤是他表舅连襟的堂弟,他刚忙了一夜,凭什么……“唉唉,大理寺有没有热汤饼?多来些羊肉,加茱萸!……”
  ……
  皇甫逸脸埋在一只硕大的汤碗里,氤氲热气驱散了绵绵清寒,在元豫恶狠狠地注视下,恋恋不舍地吞了最后一口汤。元豫黑着脸问:“吃饱了!”陈杭之一见他二人就焦急万分地说岐王吐血了,可皇甫逸却只看了几眼说是“急火攻心”,要吃饱了才肯为岐王诊脉,气得元豫心下直骂竖子。
  “饱了饱了。”皇甫逸擦擦嘴,这时寺丞来报元豫说皇甫少游要的酒备好了。皇甫逸看了眼,五个壮汉一人揽着两个酒坛,一坛一斗,捏捏下巴,点点头:“十斗酒该够饮了。”
  一拍大腿,皇甫逸起身道:“好,我去瞧瞧,你们把酒搬进去。”元豫拦他:“你这是做什么?岐王病了你还让他饮酒?”皇甫逸“欸”了声,道:“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少游虽不敢自诩,但方才看了几眼便已知晓其中症结,也知道该如何治法。棘卿啊棘卿,是你懂医还是我懂医?”元豫无言以对,皇甫逸遂引着众人先将酒搬进去,末了嘱咐:“闲人免进,不要打扰我为岐王医治。”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元豫推出去。元豫早被这小辈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可谁叫这尊药王菩萨是他非要请来的!只得拉住他道:“也罢也罢,随你随你,只要岐王无恙!”皇甫逸笑道:“明日保证还棘卿一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岐王。”拂了他的手,将众人关在门外,走进寝室,关了二道门。
  李忧离仍还穿着湿衣,衣裳虽已半干,泥垢却十分显眼,至于襟前那道暗红则更加刺目。他面墙蜷缩着,身体止不住抽搐,贴在脸颊上的荷囊已经完全湿透。
  皇甫逸虽只看了几眼,外人以为草草,实则是以医者之心眼:第一,岐王的伤都是皮外伤,不疼不痒;第二,那荷囊是女人的东西,岐王真正的伤,怕是情伤。皇甫逸从前以为岐王多情,从未听说过他中意哪家娘子,莫非是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辛玄青之女?辛酉仁虽在朝上栽了跟头,但这恐怕更证明岐王与辛女确有其事——不然以岐王之尊如何会去对付一个贪赖小人?那辛家的娘子莫非……
  “酒是这世上最好的疗伤药。”
  皇甫逸坐于案前,拎了一坛酒拍开泥封,倒了两碗,其余全倾在地上——让酒香充分挥放出来——独品着剑南烧春观察李忧离的反应。后者起先无动于衷,当酒香盈于室宇,却似傀儡一般缓缓起身,不由自主地被酒的芳香牵引至几案前,他看了眼皇甫逸,对面坐了,端碗就饮。
  皇甫逸引身起,用力抓了他的手腕,灼灼目光盯着他呆滞的脸:“不管发生了什么变故,要醉只此一次,要消沉,也只此一日。明日,或者醒,凤凰涅槃,大王生;或者不醒,俎上鱼肉,大王死!”
  决生决死,在此一念!
  过了片刻,李忧离麻木的眼神缓缓移向皇甫逸的手,英毅的剑眉攒向眉心,猛地掣肘挣开,一饮而尽,熊熊烈火一路从口烧到喉从喉烧到心,和着咸涩的泪、腥甜的血灼烧着胸中块垒,仿佛听见崩塌的声音。
  皇甫逸奋力将酒坛全部拍开,拍到第九坛,手掌又红又麻。李忧离先是一碗碗干,而后起身拎了酒坛往嘴里灌,最后那酒直接扑头盖脸倾在面上,高歌长啸大笑大哭却不见泪水,因为都在酒里……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
  “阿璃……阿璃……”
  这辈子,李忧离再没喝过这么痛的酒。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突然想起来,女主好像下线好几章了23333

☆、顾深恩

  清晨,江上烟霭沉沉,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向对岸摆渡,荆钗布裙的女子怀抱婴孩,似是她丈夫的男人坐在一侧殷勤询问,女子脸色煞白,紧咬牙关,晕眩得只顾抱紧了孩子,无暇多看男人一眼。男人不忍看她受苦的模样,索性别过眼去——透过浓雾遥遥看见岸边些许人影,便问船夫:“船家,对岸怎那许多人?”听闻这话,晕船的女子也紧张地抬头张望,船夫却“哟呵”一声:“郎君花眼了,是片林子。”男人也希望是自己草木皆兵,但还是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前方。船渐渐接近,先前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那确乎是人影!船家见势不妙,大叫一声:“不好,官兵!”扔了船桨,弃船跳水。
  男人惊得一个趔趄险些从船上翻下去,急忙抓住船桨,气急败坏地大喊“船家”,后者却哪肯回头?男子不谙舟楫,使出浑身解数那船却只在原地打转,摇晃得如同小儿摇车。女子紧紧把住船舷,忍不住呕吐起来。一连串的动静惊动了岸上,只听岸上喊道:“有人!有私渡的人!”
  男人堪堪把稳了方向,一幢艨艟已追至身后,大船掀起的波浪险些将小船掀翻,在一片叫骂威吓中二人被拉扯到大船上,押解着驶回岸边,推搡上岸。“将军将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不是恶人!”男人不住求饶。押解官兵哂道:“寻常百姓?为何不走官渡?”又索要过所,男人自是拿不出来。“没有过所,趁天不亮偷偷摸摸过江,还说是寻常百姓?”从后一脚踹在男人膝盖窝里,骂咧咧道,“走!去见参军!”
  《佛说五王经》中云怨憎会苦,说的是怨恨交布之人各自相避,恐畏相见,若迮道相逢,则两刀相向,怖畏无量——而此情此景却只这一对男女“怖畏”,那参军可是仇人见面分外喜呢——相王在至尊面前为他求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今终于被他等到!
  辛酉仁箕踞榻上,口衔着一枚梅子,肥厚的腮肉颤抖几下,“噗——”将梅子核吐射到女子脚下。男人被这无礼行径惹恼,待要发怒却被女子拦下。辛酉仁起身下榻,左右踱步,一双窄缝细眼将女子上下打量一番,掌一合,“语重心长”道:“抚悠啊抚悠,可让伯父我找得好辛苦!”
  *******
  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傅上柱国齐国公自从岐王收复河东,一直称疾不朝,闲居在家,或是往终南山中“养病”,半仕半隐。因他是已故张皇后的兄长,妹婿也就高官厚禄地养着,任他清闲。
  天子卧内。精美的红地金蓝联珠天马纹波斯地衣上一只三花狸奴正扭颈舔毛,张伯穆抽开木画紫檀棋局的小屉,从龟形棋盒里取出一枚棋子,也不就榻,席地坐在狸奴跟前,指夹棋子在它眼前摇晃。狸奴摇摇脑袋,疏松压扁的颈毛,蹲坐起来,琥珀色的猫眼来回盯着棋子,伸爪要抓。
  张伯穆推开那只肉垫,取了三盏宝钿团花金杯倒扣地上——其中一盏扣着棋子——移动交替,待停下之后抄手看那狸奴。狸奴歪歪脑袋,一爪将中间的杯子拍翻,露出棋子。张伯穆拿肉干逗它,狸奴跃身两只肉垫抱着张伯穆的手腕,张嘴露出满口小尖牙,把肉干叼了。
  如是再来,屡试不爽,张伯穆不由大笑:“眼见亦不一定为实,此戏法不知骗过多少人眼,这畜生倒能看穿,许是既无人之智,也不似凡人易被梦幻泡影遮眼之故吧。有趣有趣!”
  “眼见亦不一定为实”——倚枕歪在榻上假寐的皇帝听出妻兄话中有话,睁开惺忪倦眼。张伯穆见他睁眼,抢先说道:“下一局吧。”皇帝坐起来,摇手:“伯穆好雅兴,朕今日却没有手谈的兴致。”
  张伯穆不以为意,笑道:“无妨,那就饮饮酒,说说话吧,许久未同陛下闲叙,我还带了自酿的葡萄酒。”说着指了指案上的鹤嘴银瓶。皇帝扶额,思索措辞——旁人的说辞他可置之不理,若是妻兄插手……虽不能改变他已决的心意,终是有些麻烦,这太极宫可真是不能久留了。张伯穆却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一面起身倒酒一面直截了当道:“陛下勿忧,我不是来为弗离说情的。”“哦?”这倒出乎意料。张伯穆将酒递给妹婿,轻轻一笑:“事情尚未分明,证据亦未确凿,不到说情的时候。”言下之意,若是无罪,何苦费舌“求情”?摇了摇杯中浆液,叹道:“只是近来常念起年少之事,想找人说说罢了。”
  皇帝虽感次子势力日盛,皇权倍生压力,初闻他谋反通敌不忠不孝亦震怒惊心,但仅凭丹阳传回的几封书信确实证据单薄,即便不能捉住周渤溢当庭对质,也要等李靖远、韩黎阳、武成宽等人回京,将事情始末审问清楚。那是他的亲儿子亲骨肉,怎么可能像陆长珉一样对待?他还没有老糊涂,可恨那些急不可耐前来求情的人却认为他老了、糊涂了、昏聩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在妻兄素来是个明白人。
  皇帝啜了口酒,赞道:“好酒。”令婢女将描金檀木案搬到床上,请张伯穆上榻对坐。
  “人上了年纪,大约总爱回忆从前。”皇帝不无感慨道,“我近来也常常想起从前的事,连做梦也总是那些人和事……”他擎杯过头,仰望着光线透过淡淡青色的琉璃高柄杯和绛红色的葡萄酒折射出的一片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迷离,转瞬却又目光黯然:“架鹰走狗、名马美人,那时候多么令人怀念呀!”
  张伯穆却笑了:“陛下就怀念这些吗?这些东西如今陛下岂不应有尽有?”皇帝连连摆手,戏谑道:“不同不同,如今这身子,纵再有‘名马美人’也消受不起啊。”张伯穆“哈哈”大笑:“我不信陛下只是怀念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当然当然,”皇帝放了酒杯,捻须沉思,“沙场搏命,朝堂运筹,当然记得,只是太累心,不愿去想,倒是时常念起你我一同杀敌、一同饮酒的光景。”
  “陛下还记得那一年陇西之战吗?你我并肩坐在岗上,征尘未洗,血衣未脱,落日之下天地苍黄,一只酒囊,你一口,我一口,不言不语,直饮到月出东山,徘徊斗牛……”
  落日在身后披成一幅晕色红帐,日暮归巢的飞鸟点缀其间,面前的矮丘在渐暗的天色下终于模糊成一条刚硬的轮廓,明月漫过关山,玉晖清冽如酒,隘口上,不知何人吹响了胡笳,天地幽幽,分外苍凉……
  “陛下当时似怀心事,不知究竟想些什么?”张伯穆道。
  想什么?此战之后京畿西部威胁得以解除,可以着手蓄养民生;假十年积蓄,便可以河东为踏板,攻取洛阳;予我二十载,北平夷狄、南灭陈国,华发苍颜,换太平世——似乎只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才配得上造物以粗粝手法斫劈的陇西大地的雄浑峥嵘和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天子腹心的身份。然而,却都不是。
  七月流火,单衣觉凉,可酒入肺腑灼烧起归家的热切,所思所想一片灿然——夏日的阳光明稠如蜜,安石榴接续着凋落的木瓜海棠热闹喧天,阳光穿过窗前簇簇红绿又透过竹帘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映得室内器具上的金漆金涂文质炳焕,美人斜倚凭几,提了湘妃竹做管的眉笔,蘸了黛墨,笔锋却停于眉端半寸迟迟没有落下,铜镜里的半面妆和傅粉香肩后卷帘下悬挂的轻轻旋转的镂花球形香囊,交映出一室缱绻……
  对于那场彻头彻尾是宇文燕山为了拉拢时为左仆射的张父和“得八恺不若得张邕”的第一才子张伯穆而促成的婚姻,他从未料到自己竟会深陷其中,一往情深,会在枕戈待旦、衔枚疾行之际时时想起她,思她临窗画眉,念她灯前掩卷……出征之前,她知悉了真相,他却烦躁不耐地没有只言片语解慰,只是抛下一句“回来再说”便走,想她不知要伤心多久,便觉万分悔恨。
  想什么?他在想:“阿顾,等我回去……”
  对妻子的思念自不便对外人表,即便这人是他的妻兄,于是皇帝岔开话道:“当年无论战场、朝堂,都有伯穆与我并肩,想来真是‘鄂不韡韡,莫如兄弟’,可如今,你却丢下我一人操劳,自去逍遥。”
  张伯穆亦不追问,只是笑道:“我生性懒怠,当年一半是少年人多少有些血气,另一半则是为了阿顾,如今阿顾不在了,她的仇我也为她报了,又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唯‘散怀山水、萧然忘羁’而已。”
  他不想提的,他偏偏又提起,也罢,终是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于是皇帝问:“你梦见过阿顾吗?”
  “偶有几回。”张伯穆道,又问,“六郎何出此问?”提到妹妹,称呼自然地由“陛下”变作了“六郎”。皇帝心情沮丧:“说也奇怪,我梦见许多人,甚至是些记不起名的人,却唯独梦不见她。难道只有烨陵重开之日,才能相见吗?”夜深常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卿,实在令人怅然欲哭。皇帝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我做的梦也怪。”张伯穆道。“哦?如何?”皇帝好奇。他遂解释说:“我梦她,多半是梦她趁着你我出征陇西,自作主张留下一封‘一别两宽’的休书跑回娘家那次,还梦见……”他瞅了眼妹婿,促狭道:“还梦见六郎因此打上门来讨人,我交不出人,便将我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哎呀,每次梦醒都浑身酸疼!”张伯穆捶肩扶背,说得真的一般。“你这梦做得不讲理,我何时打上你家门过?又何时打得你趴地不起?”皇帝不忿,指张伯穆一语戳破真相,“你这是年纪大了,睡多了自然酸疼!”
  曾经一样只知拼命不知自爱的两人老来毛病也是一样,那种“原来你也如此”、“看来不只我不如当年”的自我宽慰想来极是舒畅。于是两个加起来上百岁的人笑谑得如孩童一般。这梦自然前半段是真,后半段为张伯穆杜撰。皇帝笑罢,却又不禁叹气:“我没想到她的脾气竟这么大,宁为玉而碎,不为瓦而全。”
  张伯穆却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莞然道:“年幼的孩子聪慧漂亮,最得父母宠爱,难免心高气傲。”他只字未提李忧离,却说的又是李忧离:那孩子的性子完完全全就是母亲的翻版——年幼的孩子聪慧漂亮,最得父母宠爱,心高气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李忧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如同死而复生,他望着屋顶承尘——如今宫殿衙署的房屋都已用彩绘天花替代了承尘,那么,这临时用来挡灰的遮布……以及即便熏过香、烤过火也弥漫在四周、难以掩盖的腐败阴湿之气——李忧离想,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真正的牢狱!
  嘴角勾起清冷的不屑:想必因为昨日殴打相王,又惹得至尊不满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他不着急起身,静卧着盘算自己的处境和反击的出路:这些年岐王府也留心搜罗了不少相王等人的短处,可惜总没什么致命的大错,要转移至尊视线,混淆视听,恐怕仍嫌不足;最有力的证据仍是应在丹阳,可惜他派出的使团……李忧离忽然一阵心恸烦乱,努力遏制住不再去想……
  这个时候倒有一桩事十分令他担忧:乔杜二人会不会慌不择法,把他他系狱的消息透露给他们亦敌亦友的西突厥玉都兰可汗?自然,如果他们这样做了,突厥人接到这个好消息便会趁虚而入,若到时无人御敌,至尊不得不重新启用他,只要他能出去,重掌兵权,前脚退敌,反戈就能杀回长安。然而,引狼入室必伤及中原百姓,发动兵变必留下万世骂名,李忧离既强烈渴望重获自由,又担心真走这一步连自己都要不齿,他既不是一个圣人,可身上道德名声的枷锁却向比常人要重。
  是仁而死?还是不仁而生?
  但也许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狡诈多智的玉都兰会想不到或者至少不犹豫下“此时出兵是救岐王”而中计出兵吗?老尔弥辣的圣人天子会不猜疑这是次子私底下搞的动作就是为了重掌兵权而如他所愿地将他释放、令他领兵吗?蓄谋已久、欲置他于死地的相王、卢矩等人能被自己的丑事缠住腾不出手脚在皇帝面前进谗阻挠吗?看似与世无争、温谦敦厚,实则隐身幕后、深不可测的太子,也是最了解岐王府行事风格的兄长能看不穿王府幕僚的密谋吗?
  一切都是未知,都有变数,李忧离不信天命,然而他现在唯可凭恃的却只有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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