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64/71页


☆、岐王妃(二)

  栖息于终南山的鸮鹰飞跃龙首原,绵延数里,蜿蜒在坊间,多达千人的穿朱着绯、引幡执戟、大角鼓吹、伞扇障幢的迎亲仪仗像划破夜空的银汉天河,而簇拥其间的象饰诸末、朱轮八銮、左建旗、右闟戟的驷马象辂和赤质翟羽、金饰诸末的二马厌翟车则是最闪耀的明星。但岐王并未乘车,虽然九章九旒的衮冕并不适合骑马,但当革新变旧、华胡交融之世,衣冠乘马的潮流乃是长安的风尚。
  岐王骑着枣红色胡马行在象辂之前,脸被灯火映红,染上一层喜色。虽然必定无人敢来“障车”,但岐王府一路撒钱,迎亲的仪仗从长兴坊,向西经过开化、安仁坊转向朱雀长街,行至朱雀门前横街向西,过光禄、太平坊向北至芳林门,走到哪里,都是山呼海啸、天崩地动一样的人潮汹涌,喧声鼎沸。仪仗戌时从辛宅出发,走了约一个时辰,才经芳林门入西内苑,再由北门入太极宫。
  这天,北门当值的监门中郎将正是辛韶光,勘验文书过后,他令人打开宫门,仪仗中执兵刃的仪卫停在北门之外,但包括驾士、侍女在内的随从可以入宫。一同当值的监门校尉周一虎不无恶意地凑趣他道:“侄女出嫁,中郎将在此也算目送她一程了。”周一虎虽只是个小小校尉,但因与相王府有些关系,向来也不太将辛韶光这家道中落的上司放在眼里。辛韶光不予理会,只冷冷觑他一眼。
  仪仗吹吹打打进了北门,经过宫城西边一片宫殿池湖摆开在承庆门前,侍女挑开车帘,厌翟车内伸出一只青羽金饰舄,侍女将王妃搀扶下车,青舄轻轻一点,落于大红毡席上,青质绣雉翟衣在紫朱红诸色为主的厌翟车的映衬下,若春山之欲滴、玻璃之流光,头上的华钗博鬓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男子打扮的小宫女小跑着“传毡”,王妃被步障团扇簇拥,缓缓行过上悬着三支箭的大门。
  皇帝晚生的皇子公主也来贺喜——其实就是看热闹,尽管他们的生母与岐王的关系未必融洽,但岐王之邀却没有人敢公然拒绝,何况是喜事。他们在步障间捉迷藏,也有企图要窥看新嫂嫂容貌的,可步障之内的王妃仍还用扇紧遮花容,又有年长宫人的劝止,那些孩子便又嬉笑着跑开。一会儿岐王传令出来,担心忙乱中对年幼弟、妹看护不周,便令其各随保傅、乳母入殿先吃些菓子,观看傀儡戏。
  承庆殿西南角早早搭好了青庐,新妇行礼坐帐,观礼众人起哄要王妃移开团扇,令众人一睹芳容,两位傧相如前替岐王各吟了一首《却扇诗》,新妇却端坐不动。上官珏道:“新妇怕羞,快快再吟几首!”张如璧讨饶道:“这一夜都是我与兰峪吟诗,可真要江郎才尽了,依我说,在座诸位都是高才,何不献诗几首,为大王与王妃助兴?”“此议甚好,我二人再各吟一首。”高兰峪附和,上前拉起一旁冷眼旁观的李君儒,“相王不帮兄长可说不过去。”又指宾客道,“诸位,机会难得啊。”李忧离从旁笑道:“谁能说动王妃落扇,寡人必有重赏!”图个喜庆欢乐,又有赏赐,于是能不能行的都闹哄哄摩拳擦掌准备一试身手。
  “兰峪为何独独撇下我?”说话的人是身穿紫衫袍的太子。高兰峪忙要请罪,李忧离道:“姊夫不是不想,他是不敢烦劳兄长。兄长既肯纾尊陪我们玩闹,那必然是兄长为先。”又对贺兰长欢道:“十三郎,你虽说是娘家人,今日却是跟随太子前来,不妨也试一试,看看王妃是否徇私,给你这阿舅面子。”
  李忧离这话就像庖丁手中那把刀,游刃有余地剖拆开双方的微妙关系,他们曾经是彼此信赖的亲人,如今却是立场相对的敌人,你自做你的表面文章,我却为人耿直,实话实说,不管你爱不爱听。李宗长听出弟弟句句讽刺,回头看了眼贺兰长欢——岐王的要求他不能不应,但若应了,作为娘家人,终是尴尬。于是太子解围道:“那就请十三郎代我作诗吧。”“如此,”岐王笑得清淡,“甚好。”
  于是张如璧吟道:“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来更遮。”新妇不动,众人一阵嘘声,杜仲喊道:“此民间旧诗,不登大雅,右骁卫大将军该罚。”高兰峪见状直接推了贺兰长欢上前,认罚道:“我也是做不出新诗了,认罚认罚。”溜之大吉,携了张如璧同领罚酒。
  贺兰长欢被推在新妇身前时,一时尴尬,不过转念又想这一切终究是快了结了,心中又难抑激动,即兴吟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他是真希望她能落下扇子,让他这做舅舅的看到外甥出嫁时的模样,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很久,可就是如此令众人齐声称赞的诗句,亦不能使王妃动容。贺兰长欢倒并不失落:这本是预料中的。
  高兰峪喝过了酒,回来打趣李君儒道:“太子少詹士这样的好诗都不入王妃之耳,大王压力可就大了!”李君儒与辛抚悠有过节,知道对方不可能为他的诗却扇,况且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凑热闹,新妇只肯为一人却扇,那就是新郎。但他一向自负才高,怎肯在众人面前落了下风?于是徘徊几步,抑扬顿挫地吟道:“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体把圆转隔牡丹……”
  话音未落,只见新妇一直稳稳端在手中的团扇忽然微微晃动。众人不禁屏息,既是想一睹姮娥秦女之貌,也是想看看相王这首诗是不是能令挑剔的新妇满意。只见扇子缓缓落下,露出花钿、翠眉,就在所有人全神贯注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新妇自袖间抽出一柄长剑,既准且狠地刺向相王!
  *******
  (一个半时辰前)
  仪仗在鼓乐与山呼声中启动,马车起步的同时,抚悠听见车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她顶着一头花钗,拖着繁重的翟衣,转身推开车内暗门,一只同样顶着一头花钗的脑袋露出来,那人捂着额头委屈道:“我睡着了,车一动,就磕着头了,好疼!”抚悠简直想翻白眼,可又心疼,抓着他的手,拖他出来,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端详:“让我看看磕得重不重。”那人忽就放下捂额的手,“嘻嘻”露出一口白牙:“骗你的,一点也不疼!”那与抚悠一模一样打扮,甚至也搽粉贴花的不是旁人,正是岐王的好弟弟,齐国公的好徒弟,也是抚悠从前的好玩伴,自从北突厥见过一面,就“失踪”了的淮阳王李宗玄!
  抚悠心烦意乱,气道:“大王怎就选了你?你这样能担大任吗?”宗玄拉着抚悠笑道:“别啊,阿姊,你几年不见我,我早非吴下阿蒙了,这几年我一直跟随师父,专心习剑,如今放眼长安,亦鲜有对手!”“就算你剑法了得,这迷迷糊糊的性子怎么让人放心!”从抚悠认识宗玄起他就是个小迷糊,“今天这么大的事,你阿兄都几夜不能安眠,你竟能在车中睡着,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宗玄不服,撅嘴道:“这么长的路,我被关在那小暗室里,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我这也是……以逸待劳啊!”
  宗玄说得也有道理,但抚悠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不妥,我不能让你替我犯险,还是让我来吧!”宗玄笑她道:“阿姊若不同意,早些与二兄说,你同我说,我可做不了主。我若答应了你,二兄不得生撕活剥了我!再说,这怎么能叫替阿姊犯险,我可是跟着二兄做事!”说到是为二兄做事,宗玄无比自豪。
  抚悠也知道临时改变计划并非上策,叹口气,帮他整理衣裳,忽然问道:“小白鹤,你有喜欢的小娘子吗?”宗玄不解此问,摇摇头。抚悠道:“以后阿姊帮你找一个可好?”宗玄天真道:“好啊,阿姊看上的肯定是好的!”抚悠强扯出一个微笑:若今夜事败,宗玄必死无疑,他这么年轻,甚至还没有喜欢的女子,不知道爱的滋味;即使今夜事成,他手刃相王,事后万一要寻一二人替罪,怕他也逃脱不过。能在五步之内刺杀相王的不止宗玄一个,为何李忧离偏偏选中了他?虽然无论换了谁,都逃不过宗玄所要面临的这些危险,但她还是自私地希望,不要落在这个小弟弟头上……
  (半个时辰前)
  太极宫北门,监门校尉周一虎揶揄辛韶光自讨了没趣,尴尬地来回踱步望着门楼下迎亲仪仗经过,忽然,周一虎瞪大了眼,趴在栏杆上使劲揉眼。辛韶光问:“怎么了?”周一虎抓着他道:“不对啊,中郎将,不对啊!”辛韶光微微蹙眉:“怎么?何事惊怪?”周一虎拉着他指门楼下经过的侍女道:“你看,你看,这些戴羃篱的侍女走路的样子,有些不像女人啊!”“是吗?”辛韶光佯装看不出。周一虎拿过火把照了照,肯定道:“有鬼!我得下去瞧瞧!”辛韶光的手心沁出汗来,他喊了声:“周校尉且慢。”周一虎回头刚要问他何事,便见一道寒光迎面扑来,不及反应已是身首异处!
  辛韶光用手背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收刀入鞘,攥了攥微微颤抖的手,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接下来,他就只等承庆殿放出消息,打开宫门,放北门外的岐王府“仪卫”入宫平乱了!
  (一刻之前)
  “三娘!”阿嫣爬进停在承庆门前的厌翟车内,抚悠正坐立不安,见她来了,紧张道:“怎么?事成了?为何没有一点动静!”“不是,”阿嫣说着将以披帛掩着的一只密陀彩漆匣递予她,道,“方才贺郎君偷偷给我的,说是贺礼,要我务必尽快亲手交予三娘,他神情十分怪异,我看不是贺礼那么简单,所以谎说王妃有东西落在车上,悄悄出来拿给三娘。”抚悠接过来,疑惑道:“上了锁呀。”阿嫣道:“我会开。”
  “你?”尾声扬上去,她从不知道原来阿嫣也身怀绝技。阿嫣拔下发钗,比了比,有些粗,抚悠取下头上一枚宝钿,背面也是两股固定:“试试这个,你怎么会开锁?”阿嫣将锁孔对准了光,道:“我小时候被耶娘卖了给人当奴婢,那家人晚上就把我锁起来,我试了好久终于用竹篾撬开锁逃了。开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抚悠接过来打开,里面满满都是纸张,她打开一目十行。阿嫣还兀自说着往事:“不过没跑多久就被抓了,险些被当街打死,幸好遇到贺郎君,被他救下。撬锁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贺郎君跟我说‘鸡鸣狗盗’有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场,所以这本事我也没扔,三娘你想学我教你呀……”
  “把衣裳脱了!”抚悠命令阿嫣。阿嫣吓得一缩:“三娘你要做什么!”“我必须马上去见大王!”抚悠语气十分激动。阿嫣拉她道:“三娘你不能出去啊!里面还有一个王妃呢!”抚悠一面把头上发钗义髻速速除去,一面道:“我不能穿这样出去,把你的衣裳换给我!快!”阿嫣虽不明状况,但见抚悠神色慌张,便忙将外衣脱下来与她交换。抚悠穿了阿嫣的窄袖上襦半袖间色裙,把纸掖在怀里,护身刀子藏在袖间,跳下车去,一路避着人群和灯光快步往里走。
  *******
  扇落剑起,衣袂带风,优雅得如寂寞仙子舒广袖,手腕一翻,像是镀了一层水的宝剑直刺入只来得及惊讶地张开嘴却来不及发出声音的李君儒的咽喉。
  一剑封喉,血溅三尺。
  在喧闹骤止、惊呼未起之间的一瞬,贺兰长欢扫视一圈,猛然发现如今在这青庐内外只有三类人:岐王与岐王府、神策府僚属,太子与东宫僚属扈从,相王与相王府僚属扈从,其他人,平日与岐王亲厚的安阳公主、张家姊妹等都未前来。岐王有言在先,不愿铺张,只想与“家人”同乐,而将“家人”的范围限定在皇帝亲生子女之内,就是一个阴谋。皇帝年长的子女只有太子、秦吴二王与安阳公主,除去不知为何没有出现的安阳公主,剩下两个都是岐王的目标,而把十几位年纪小的皇子公主请来,一是为了充热闹,以免让人发觉受邀之人的身份太过敏感特殊,二也是控制了皇帝所有子女以为逼宫之条件。当然,为了不让他们目睹这场血腥杀戮,岐王早把他们和随来的保傅、乳母、宫女圈禁在承庆殿内某处。
  只差一天!只差一天!!贺兰长欢后悔,他后悔怎么就没想到岐王会在与抚悠的婚礼上动手!他以为岐王对抚悠万般珍爱,不会利用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行杀戮,让两人的婚姻笼罩在血腥与不吉之下,可他错了,还有什么机会能比这大张旗鼓的婚礼更能掩人耳目?!
  青庐内奔走尖叫顷刻一片混乱。相王虽死,相王府护军却拔刃抵抗——他们藏了兵刃在衣内,原也是早有防备,东宫亦然。东宫与相王府僚属护军将太子、太子良娣与相王妃护在中心,围成一圈杀出青庐,可青庐四周忽然涌出许多岐府侍卫,目测不下百人。“大王且慢,适有话说,大王误会了太子,太子做这些都是为了大王啊!”贺兰长欢大声疾呼。李忧离微微蹙眉,目光似有犹疑。“大王,快快动手!”“大王,不能再受欺瞒!”“大王,不可犹豫啊!”李忧离一个人的动摇,却抵不上身后整个岐王府的坚定。
  “嗖——轰——”花焰上天,轰然炸开,无比绚烂。
  收到讯息的辛韶光命令北门守卫打开宫门,迎亲的仪仗变成了一支政变的军队。
  事先计划的诛杀太子与相王后的花焰讯号提前点燃了,李忧离没有注意到是谁在未得他首肯的情况下擅自改变了计划,但这不重要,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为别的,只为逼他动手。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太子,必须死!他微微阖目,再睁开时,一双红瞳如嗜血之魔。
  “放箭!”
  乱箭之下,东宫与相王府几无抵抗能力,在一阵刀与箭镞的碰撞声和两个女人的惊叫骤然停止之时——因为她们都已死了——只有负伤的贺兰长欢还以身躯护住跌倒的太子。岐王下令,停止放箭。他提着那柄把李君儒送入地狱的尤还滴血的长剑,迈过一具具尸体逼近太子。贺兰长欢挡在太子身前,眼泪和血模糊一脸:“大王,太子是为了你假意与相王合作,我有证据,你若不信会铸成大错,悔恨终生啊!”“你住口!”李忧离眼神冷漠,剑锋偏了偏指向贺兰长欢身后的太子,冷冷道,“我想听你说。”
  太子跌坐在地上,虚弱无力地笑了笑,他扶了扶贺兰长欢的肩,淡淡道:“长欢,无需多言,我是太子,要死得有尊严。你也不要再为我与岐王作对,凭你的才干,留着有用之躯,日后还能为国朝效力。”
  太子没有否认,他竟连否认都不屑,李忧离双目似鬼血所化,提剑便刺。
  “不要!”
  抚悠从后大喊一声,王府侍卫闻声齐齐把箭对准了她,拉满弓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段那串儿名词写起来老费事了|||
还有被遗忘的辛家六叔,其实也是(藏得很深的)岐王党233
舅舅给阿璃了什么东西呢?(*^__^*)

☆、岐王妃(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说话,你们看吧233
  “住手!”李忧离惊出一身冷汗。已经换了衣裳的淮阳王冲出来吼道:“是王妃你们眼睛瞎了吗!”就在众人分神之际,贺兰长欢起身夺剑,试图胁持岐王护送太子离去,李忧离几乎是本能反应,反身一刺……
  “阿舅!”抚悠撕心裂肺地一声呼喊,跌跌撞撞奔到贺兰长欢身前把他抱在怀里,“阿舅,我知错了,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阿舅!”贺兰长欢强撑着眼,想将外甥看清,她虽然换下了花钗翟衣,脸上却仍带着出嫁前所画的浓艳的妆,眉如春山,脸若桃花,额头一朵形如凤尾的红色花子好像要飞起来,真美啊……“阿……阿璃……”他嘴边不住流出血来,抚悠想给他擦去,可怎么也擦不干净。“阿舅你不要……不要死……你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我也还没来得及报答你,孝敬你……”
  贺兰长欢心中有无限思绪,他想说这不怪她,想说他一直以她为荣,想说他想看着她成婚生子、母仪天下,可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不能再说多余的话。贺兰长欢吃力地抬起手,抚悠抓了他的手握在自己脸上,低头问他:“阿舅,你要说什么?”“保……保护……太……子……”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头重重地垂下去——“阿舅!阿舅!”任抚悠再怎么呼唤,他都听不到了。
  “忧离,你救他,你救他啊!我求你了!我求你救救我阿舅,他是我的亲人,我的恩人,我不想他死,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你答应过的!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抚悠扯着李忧离的衣裳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后者只是神情木然:他没有想杀贺兰适,他也答应过抚悠不杀他,可是太突然,抚悠的出现让他慌了神,而在他全身紧绷的时候他竟来夺剑……他不想,他也不想,这不能怪他!
  “大王!”“大王!”众人急切的呼唤唤醒了李忧离,是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太子!李忧离转眼看向他的兄长,李宗长手捂胸口,气息短促,像是猝然发病,这不奇怪,以他的身体很难承受这样的刺激。
  “大王,快动手啊!”忽然有人大呼。李忧离的手在颤抖,他紧咬着嘴唇,觉得眼眶里的泪,在燃烧。抚悠余光扫过剑尖扬起在空中甩下一道血弧,她不顾一切地护住李宗长:“太子是为了搜集相王陷害你的证据才假意与其合作,他本是打算明日与你在御前一同揭穿相王阴谋!你看,这些都是证据!”藏在怀里的纸都已被血染赤。李忧离挑一下剑尖,冷道:“这点小把戏也能骗到你?让开!”抚悠不闪,含泪道:“忧离你醒醒吧,你不要杀迷了心,他是你的亲兄长,也是一直为你的亲兄长!”“你闪开!”李忧离咆哮。
  抚悠被他吓得一个哆嗦,倒也清醒了,放下了那些软弱无谓的恳求,和着涕泪咽下一口心如死灰,缓缓抽出袖间防身的刀子,指向李忧离:“阿舅死前说的最后四个字,就是‘保护太子’,舅舅死了还有外甥,你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李忧离简直不敢相信,他怒极反笑:“你疯了!你为了他竟然用刀指着我!”抚悠平静道:“是你疯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不该用刀指着你,毕竟我也不忍伤你。”说着将刀横在脖颈上,手腕下压。“别胡来!”李忧离不知所措了,他不能不杀太子,但也绝不能伤害抚悠!
  眼见双方就要陷入僵持,乔景附耳:“大王这边说话。”李忧离跟他走开,乔景道:“大王,当务之急是控制陛下,太子已经发病,恐怕命不久矣,不如我们先撤出去,把王妃单独留下,太子病重她必要找人医治,只要她一离开,我们就……”二人交换眼色,李忧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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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线报,皇帝今夜宿于思故台。
  李忧离赶到时,岐王府已经与宿卫侍从的千牛卫僵持起来。侯三水见岐王来了,雀跃到他面前道:“大王,攻进去吧!”后面辛甫施施然走上前,行了叉手礼,道:“上兵伐谋,最下攻城,况且大王是孝子,还是不要惊扰陛下为好。”李忧离点点头,一挥手,后面两人捧着黑木匣走上前。李忧离道:“把这个呈给陛下,告诉他,他晚生的那些儿女的头还在他们脖子上,但我的耐心有限,不介意把他们也装进木匣里。还有,我这里有八百人,杀尽此处千牛卫绰绰有余。二十三年前,陛下曾在玉华宫以霹雳手段斩杀百又三人,问他今日是不是也要我效仿当年,才肯出面了结太子相王勾结外敌阴谋陷害功臣之事?”
  二人将木匣送进殿内,约一刻钟后,内侍打开殿门,请岐王入殿。岐王在前,悍将护卫在后,内侍阻拦道:“请岐王解刀单独上殿。”侯三水跳出来扯住他的衣领,叫道:“岐王带不带刀,带不带人,是你能管?”一把将他推下台阶。李忧离进殿,只见皇帝一人孤独地坐在御床上,身前摆着那两个黑木匣。辛甫令人搜查殿内所有角落,皇帝抬起头道:“弗离你来了?哦,我的侄儿和女婿也来了。”张、高二人羞愧难当,低下头去,唯有站在中间的李忧离昂着头,面无表情。“呵呵,”皇帝笑了笑,“你们不用紧张,我这里,没有埋伏。”查看过确定再无他人,李忧离摆摆手,令所有人退出殿外。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春宵难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皇帝慈眉善目地就像对待自己年幼顽皮的孩子。李忧离缓步走至殿中,看着仍还满目慈爱的父亲,忽然直直地跪下去,膝盖砸得地板“咚”一声响。
  “儿来向父亲讨一份诏书,告知天下,太子、相王谋反,已被诛杀,岐王有功,当立为皇太子,皇帝春秋既高,实疲听览,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决断!”
  “你……你……你……”皇帝扶着凭几颤巍巍站起来,指着李忧离骂道,“你不如讨朕命来!”
  李忧离闭上眼,热泪滑落,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儿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皇帝冲上前抓了次子衣领把他拽起来——如果李忧离不配合,以皇帝的年纪早已拉不动正值壮年的儿子,可他并不反抗。“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的亲兄弟!你杀了相王,你还杀了太子!!他是你同母的亲兄长,他是我和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啊!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思故台!你知道‘思故’的含义吗?我今天来这里,把你成亲的喜事告诉你母亲,可你呢?你来!你来!!”皇帝把儿子拉扯进寝卧,推倒在一架屏风前,老泪纵横地痛斥道,“你来亲口告诉她,你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李忧离抬起头,屏风上画着母亲的画像,可他也并不确定那就是母亲的模样,因为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但那双眼睛似乎有着抚平一切的温柔力量,如果母亲活着,如果母亲还活着……
  “如果母亲还活着,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李忧离霍然起身,步步逼向父亲,“如果母亲还活着,阿杨就不会被立为皇后,她就不会处心积虑让她的儿子取代兄长!如果不是兄长的储位受到威胁,就不会栽培我利用我去对付阿杨和相王!如果我不去打仗、不去立功,太子就不会觉得养虎为患反要联合相王来陷害我!如果不是他们逼人太甚,我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兄戮弟!你口口声声爱母亲,却为何还要立他人为后,让她住在母亲生前的宫殿,享受母亲生前的尊荣!你口口声声爱母亲,却为何为了你的皇权尊严容不下她立了战功的儿子处处打压!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父亲,可你却一次次告诉我你是皇帝!当你是皇帝的时候,你只能跟我谈论皇后,当你是父亲的时候,你才能跟我谈论我的母亲!!”他的声音随着情绪越来越高,喊到最后,嗓子嘶哑得像烈酒烧了喉。
  皇帝被儿子逼得退无可退,无力地跌坐榻上:为什么要另立皇后?因为他丧妻后内心的空虚需要填补,因为他还有年幼的子女需要照顾,因为北朝历来有续娶的风俗,因为许多典礼仪式需要一位皇后,虽然他后来也意识到前妻之子与后妻之子的矛盾,但他一直小心地平衡着这一切,扪心自问,作为皇帝,他对儿子的宠爱不比寻常父亲少——从小他想要什么他都满足,金银珍宝不必说,他长大了想搬出去,他就赏他一座弘义宫;他爱马,他同样爱马,但只要他撒个娇,他就可以把六闲中的汗血马全都给他;等他上了战场,他要兵给兵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封官加禄从不吝啬;他给他铸钱炉,给他任免官职的权力,允许他在大朝廷下建自己的小朝廷!他可以当着文武众臣不留情面地反驳、反对父亲,闹成僵局,不是儿子向父亲低头认错,而是父亲要好言好语地去哄儿子。虽然,此次他确实遭人诬陷受了委屈,但他也尽力补救,知道辛女有孕便敕令有司一月之内促成婚礼。他到底还有什么对不住他!他所有的错只是对他溺爱太过!!
  “好,好,”皇帝悲恸道,“我现在就是一个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我的儿子我的骨肉?你们兄弟有矛盾,你受了委屈诬陷可以跟我说,为什么非要闹到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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