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全集》第69/127页


那些乌龟王八蛋居然是把我倒栽在袋里的,口里也不知塞了谁的裹脚布或是裤衩,那味儿真叫一个销魂。我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应景似的在麻袋里扭了几扭,哼唧了几声以示我的抗议。

“呦,你这口猪挺活鲜的,动得可劲儿呢!”

“是是,这不是赶着办年货么,买一口新鲜的宰杀了,家里死鬼孩子都等着呢。”

“行行,走吧走吧。”

“哎好嘞,谢谢官爷了!”

我一口气没上来,被气得差点翻白过去,听这声音,是那掳了我的人扮作一个百姓,正混出锦瑟国的城门去。

我在那股销魂的味儿里瞪了两个眼睛努力理清现下里这形势。原本我与沐止薰打算住两天就动身的(要到哪去我也不知道),昨日我瞒着他偷溜出来想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正思忖着锦瑟国的女子如此彪悍,是否也用那东西时,被人一棒子打晕给掳了。而我被掳,有两种情形,一是遇上了人牙子;二是被老头子派来的走狗捉回去预备把我拾掇拾掇打包送到西夜国百里安寂那去了。

这第一种的可能性,我揣摩着不大,虽我是个女子,然而在这锦瑟国,女子便是男子,拐卖妇人少女孩童的我听过不少,可你曾听说过有哪个不长眼的人牙子拐卖青壮男子的?是以便只剩这第二种可能了,若是这第二种可能,我倒也不必担心会丢掉小命,只是不知沐止薰那里可否发现我已被掳,是不是在急着找我。我与他前后不过分开大半月,他便从艾十三那一路寻了来,这期间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准备什么我也一概不知,原来我这十六年来,竟从无一日读懂过他。

我为这想法感到万分庆幸,我娘那话算是说对了:有时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因我知道沐止薰无论做什么,这其中因由虽然说不上全部,但定有大部分是为了我,所以我若知道这内情太过详尽,势必总会添上一份内疚兼人情债在里头,所以倒是不知来得更叫人轻松爽快。

我一边摸着自己的良心一边这样想,痛心疾首的发觉原来我才是一喂不熟的白眼狼儿,正诚心诚意的忏悔着,头顶一线光亮,窸窣一阵响动,我像一只被从法器里倒出来的妖怪,被倒出了麻袋,娘哎!我一头磕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对那走狗怒目而视。

这走狗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我几乎立刻确定塞在我嘴里的是她的裹脚布,恨不得用这烂布勒死她。

她拿走我嘴里的东西,冷哼两声,我立刻作小伏低状,正襟危坐。

“放风时间,吃喝拉撒赶紧解决喽。”

我几步走进树林,这人紧跟在五步以外不放,我气得使劲憋出了几个屁,臭臭她也好。

我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决定探探她的口风。

我谄媚:“这位姑娘,这位妹妹。”天可怜见儿,我沐薏仁平生撒谎无数,叫面前这位大婶为姑娘妹妹,却真是最大的一个弥天大谎——她脸上的褶子都能叠过呱呱的鸡冠子了!

这大婶眉开眼笑,红光满面,一股拂面春风徐徐荡漾。

我再接再厉:“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回琉璃国?哎,我没别的意思,你看我也逃不了,就是你好歹给我一个准数儿。”

她点头。我确认她是老头子派来的了,这两日我曾问过沐止薰,琉璃国和锦瑟国明明是敌对关系,何以苏夏与沐凌霄居然能联姻。沐止薰看我的眼神挺怜悯的,大概是觉得我还未跳出苏夏那个坑吧,半晌才说了一句:政治是复杂而微妙的东西,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今想来我透彻了,老头子用两个女儿,换取与两国的姻亲关系,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而苏漩湖也大约很乐意多一个联盟国的,我觉得这四国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与马吊桌上庄家与闲家之间的微妙风向,很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我又问:“姑娘……”

她将脸一板,褶子挺括不少:“不许多问!”

我真心诚意地请求:“可不可以给我换个赛嘴巴的东西?”便是用我自己的裹脚布,也比这个强啊!

她犹豫了一下,准了。换了块手巾给我塞上,我觉得那委实寒碜的一声“姑娘”叫的也算值了。

我这么被装在麻袋里运了好几日,某日我出麻袋放风时居然发现身处另一处异乡,十分贫瘠的风景,面色凄苦的百姓,全是我不熟悉的习俗和服饰,我骇然,问她:“姑娘,我们这是在哪?”

这位大婶一边自牙缝里剔出一缕韭菜,一边说:“西夜国。”

我大惊失色,未料到她为了躲过沐止薰的追踪居然取道西夜回琉璃,我想到一年的时光我居然四个国家都走过了,一时间感慨万千,韩竹浮曾教过沐温泽两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好奇我也算是行了万里路的人,怎么却一点见识都无增长。

天色已暗,这大婶把我重新扔到平板车上,拉着我走了一阵子,像是准备找个安歇处,我闷在麻袋里,那叫一个憋屈,想到沐止薰这么躺在平板车上被拉时是何等的惬意,而我又是何等的苦闷,又埋怨他怎么还不追上来救我等等,心下十分黯然。

那大婶将我拉至一处地方停了下来,我自麻袋的破洞向外张望,冷不防对上了一只眼睛!我吓得魂飞魄散,猛一往后仰去,不想身后竟是空的,居然连人带麻袋摔了下去。

“你折腾啥?!”大婶很生气,一把把我捉出麻袋丢到墙角稻草堆去。

我四下打量,原来这竟是一座破庙,案台前供着一尊与人同大的卧佛,因年代久远,香火败落,连佛也掉了铜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胎来。你厮方才一定是把我丢到案台上去了,且一定与那卧佛是同个方向,不然我那番从洞眼望出去,看到的应是那佛的脚板而不是眼睛了。

我委屈极了,便是以前千般苦万般难,至少总是自由的,何曾沦落到这等地步。

我焉巴了,眼看着大婶背对着我,对着一面镜子吸溜着剔那一排大黄牙,我瞧那庙门口恰是一条街道,交错着弯弯曲曲的几条小巷,觉得心头莫名激奋,再回头看大婶,她显然已经深深的陶醉于剔牙的美妙快感里了,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心念动间,我已一跃而起,拿出追赶朝日的势头冲向庙门,冲向光明!

我的想象里,我应该身如轻燕势如猛虎,如箭一般的射出去,那大婶应该只瞧见镜子里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她那一头松毛头发被我急掠而过的风带得飞扬,悠悠荡荡的还未落下,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然而事实却真叫人捶胸顿足,我双手被缚在身后,跑起来格外费力,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如老龟一般挪出去,我甚至听到那大婶冷哼的声音。

我将将跨出门槛,便觉得千斤重的一个什么东西压了下来,双腿一颤一软,扑倒在街上了——那大婶,用她肥壮的屁股压住了我。

这一刻我居然没有体味到绝望和苍凉,反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很久以前呱呱被暖阳坐在屁股底下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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