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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结缘第七章 花好月圆(二)

慧妃道,“若不以德报怨,那就不是故渊了。”

伊寒江笑了笑,慧妃可真会斟酌用词,以德报怨,倒像是认定刚才的事是皇后故意的。“心慈就心慈吧,皇上疼爱故渊不就因为他心是软的么,若是哪一日他当真心狠起来,皇上还会喜欢他么?”先是反问,顿了一下又道,“人无完人,心狠和心软二者择一,皇上希望他是哪一个?就让他心慈吧,有他亲爹看着他一世,总不会叫他吃亏的。”

本是想说有她看着,总不会叫景故渊吃亏。但即是皇帝在,虽是天家,也总有向往亲情的时候,看景故渊渴求亲人关怀便明了,不妨以天伦二字打动皇帝,让他时刻记挂这个儿子,记挂他的心善对谁都下不了狠心不具威胁。

所以故意末尾不提皇帝君臣的身份,只道是父与子。

皇帝不语,只是两手平放在雕成龙头状的扶手上,威仪无比的看着她。慧妃已是屏气,她却是不惊不惧,虽是一开始就知道她胆大妄为――故渊说她只有十八,皇帝只说了句,“初生牛犊不畏虎。”便吩咐布膳。

初生牛犊,这词有年纪轻缺乏经验,做事鲁莽的贬义,也有敢作敢为,无所畏惧的褒义。慧妃不知皇帝是褒是贬,也就不发表言论。景故渊最是明白圣心则是冲她一笑。

用过膳后,皇帝又留景故渊下了几盘棋,伊寒江看不懂,只无趣的踢着脚。皇帝一直低着头众观全局,研究着怎么出奇制胜,等到脖子酸了,招来宫人问了时辰,才发现时候已经是不早了。宫门已关,便让景故渊宿在从前住的宫院明日再出宫。

慧妃本是想派人给他们掌灯带路。景故渊柔声拒绝,只说认得路,慧妃看着他两忽的一笑,调侃了句,“若是想独处就明说,慧妃娘娘也是过来人。”便拿来一盏琉璃灯递给景故渊,再派人先行去打点。

景故渊提灯,伊寒江推轮椅。经过宫道时,两个太监拖着一个宫女从他们面前经过。伊寒江侧头看。认出了是今日皇后身边的宫女。那两个太监先把人放下,朝景故渊行过了礼,再拖着宫女继续走。宫女双腿带血。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痕,渐行渐远……

伊寒江弯腰,捏了捏景故渊的耳朵,道,“宫中果真是没善男信女。何止君心难测,女人心更是海底针。所以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你可要学聪明些,不要惹怒我。”

景故渊看着那地上留下的血痕,一会便会有人来清理。不叫其他宫人看了触目惊心,这宫闱中有多少默默无名的性命,在最后一刻留下的痕迹就这么匆匆被遮盖了过去。终究命如草芥。“这已算是轻的处罚了,皮外伤过一段时日就能痊愈,只要留着命就好。”

若不是景故渊求情,那宫女不懂会怎样,宫里的人疑心病重。先不论皇后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认定了那宫女是有人主使来害她,光是手脚不利索。害她在皇帝面前丢了颜面,也已经算是大罪过了。

她问,“自小就看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心里什么感觉?”

他握着琉璃灯的柄,转回了视线,只看着长长的宫道。“你知道么,那些投军从戎的战士,其实很多一开始只是耕地的农夫,其中有远大抱负不安于现状才去投军的,也有单纯是因为吃不饱,为了活口才投军。他们拿的最多的就是锄头,哪里拿过刀剑,还要把刀剑刺进敌人的身体里看着人死去。但上了战场为了活命,只能把敌人杀了,开始会有畏惧,可当你杀了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就再没感觉了。”

这地方也和战场差不多了,只是战场是明刀明剑,这里则是暗箭伤人,看不到血。她直白的问,“那你是麻木了?”

他不正面答,只轻声道,“在宫中生活久了,也就那样了。只觉得一条性命消逝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那样的轻贱和容易。”

终是慢慢的和她说心里话了,一年之中不可能总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有倾盆大雨,有乌云密布,这才是完全真实的人。把他光明向上的一面剖开,偶尔也有愤世嫉俗的阴晦。

在善恶中拉拉扯扯,算是好人,又不能算是完全的好人,这种矛盾,真让她心醉。“许多人就是为了拥有玩弄别人性命的权利才拼命往上爬的,而你与生俱来就有这样的权利,是羡煞了多少人。”

景故渊问,“你想要那样的权利?”

“我说过,就算是要玩弄别人的性命,也要玩弄那些和我旗鼓相当的人的命,这样把他们踩在脚底作践才会有乐趣。没有反抗能力的那种,入不了我的眼。”

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家里有条小狗,爹刚带回来给我养时它特别不听话,我让它吃饭时它不吃,不让它吃时就一直缠在我脚边汪汪汪的叫。你想知道我后来怎么把它教好的么?”

景故渊笑道,“能选择不要知道么?”

当然可以,她也是有温柔体贴的一面的,愿意温顺时也会很温顺。丈夫说不听,那她就不说吧。抬头看着天上同行的明月,一时兴起唱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伊寒江唱得颇为欢愉,声音倒是如珠玉落盘般圆润动听。只是这曲本是带着秋日凄凉忧思,该是压低了调子唱才合意境,被她这么乱唱一气,他只想笑。“原来你还会唱曲。”

骄傲回道,“本姑娘可是多才多艺。你宫里有萧么,有的话,一会吹一曲给我听。”

“你不是不喜欢箫声么。”

哪有,“是你断章取义,我是讨厌你吹那种哀伤像出殡一样的曲子。所以一会只许你吹些欢愉的,让人听了就觉得高兴的曲。”又是拍拍他的头。“乖乖听本姑娘的话,便给你糖吃。”

景故渊没出宫之前住得最长的便是在玉钩宫,这离皇帝的寝宫并不远,方便皇帝过来探视。他虽是宫中有权有势的皇子,却也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在皇后那里待过几年,又在慧妃那里待过几年,稍稍大了才搬来了钩宫,又因为他喜欢念书,出于万千宠爱,皇帝花了大笔银子在玉钩宫旁边又是建了一座阅卷楼,搜罗古今名书字画藏于其中。

伊寒江记起林初一就是在里头当差的。

景故渊感触道,“倒是没什么变化。”自从搬出宫后,他便再也没回来过了,这地方他住了好几年,留给他的回忆平平,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记得最深的便是深夜中与书为伴,才熬了过来。

服侍的宫人已经是换了一批,没有一张再是他熟悉的面孔,看着灯火阑珊,却是有些不想进去。

“怎么了?”他既是多年来深居简出,定是很久没踏进这玉钩宫了,伊寒江道,“是不是很久没在宫里过夜,不习惯?”

景故渊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会给你吹什么曲子好。”里头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只吩咐了宫女取来玉箫。想了想,索性吹起她刚才唱过的曲子。

倒是会投机取巧,捡现成的,朝他下巴惩罚式的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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