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01/247页


闭上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脑海中不断成形的影像,细细回忆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笑颜,生怕漏了什么,便看不出他紫衣下的那颗心,到底盛着什么。睁开眼,她的眼中还是只有他,无处可逃,也无可辩驳,她所回避的一切,蔑视的一切,终究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却还不愿承认。

稍清醒了些,她又低头吃了一口菜,才觉察渊也望向那烟花盛放之处,似乎是于云暮塔上,那至高之处,可及云端,在那放烟花,应是最美的罢。可她总觉得他的眼中闪烁的光辉,并不只是对夜赏烟花的欣喜罢了,说不出是什么,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后来又听得声声锣鼓,自云暮塔上来,坐在云暮塔旁的小吃店里,听得分外清晰。原来是有人家嫁女,那新郎又好浪漫,便在这云暮塔上放起了烟火。这烟火绝美,放的时间也不短,想必花了不少银子,来头可不小呢。

在众人的推攘之下,迎来了新郎与新娘,自台阶上缓缓而下,和往常的排场不同,新郎、新娘已换了身便装,新娘的盖头也掀了,颇有些现代婚礼的意味。

正此时,渊的声音缓缓响起:“很是新奇吧?云暮城的婚礼礼节不似别处,新娘无需在洞房里独自等待,交拜之后,由新郎揭了头盖,便可与众宾客同饮,若是遇着有钱人家,还会游城,接受各家的祝福,像今晚这般的虽不在多数,却也有先例。”

听他缓缓道来,似乎是于此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般,说着家乡的习俗,可他却是很小的年纪便呆在暗月了,她很是不解,却也不问,不问那得不到答案的答案。只是笑笑说:“这儿的新娘可真是有福,能享受如此独特又不失喜庆的婚礼。”

他也笑了起来,似是那晶莹的糕点,甜而不腻。那样的笑容,不掺一丝虚假,在暖人的夜里绽放。

她望着他,清风掠起他漆黑的长发,与黑夜浑然一体,却着了一身白衣,在黑夜里甚是赫然,仿佛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一般,她浅浅地笑了。耳畔喧嚣不减,人情熏扬。

这样的夜晚,本是不欢而始,却又谈笑而终,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奇妙,只是那么短短的半个时辰,事情竟能向相反的方向发展,而人生漫漫,还有多少事情是与原本背道而驰的呢?

吃罢这一顿姗姗来迟的晚餐,她意兴阑珊地步出了小店,掌柜客气地道了一声:“客官慢走。”天色渐暗,店里犹是人来人往,热气腾腾,看着格外心安。

看出她兴致正浓,他提议道:“吃罢晚餐后,当散散步,不宜立时休寝。”

她也正有此意,便同他在街上散起了步。

“没想到这云暮城如此热闹,比起岭、嶂这等荒蛮之地,恐怕是更佳的藏身之所。”她边走边低声道。

“这是自然,混迹于人群之中,可比藏匿于荒山之中,来得安全。这也是我们执意来云暮城的原因之一。”他也低声说道。

“如此繁华之城,人情攘攘,也不乏美景胜地,想必是宜居之地,若非路途紧急,可当真想多住几日呢。”她笑道。

“是啊,也正因此,云暮城才人口众多,宜居宜商,吸引了不少人呢。只是不料你也如此中意云暮城,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笑着说道,好像是宾客夸赞自家,主人露出颇为自豪的笑。

“那你以为如何呢?莫不是觉着我会喜欢隐村那种人烟稀少的荒村吧?”她笑着问道。

他稍思忖一会儿,接着道:“我倒真是如此觉得的,在云暮城,虽然很多时候你也会露出真心的笑容,但偶尔你也会发呆,想起别的事。我想,那些事多半是在隐村时候的事吧。所谓当局者迷,你或许并未注意,但我蛰伏于隐村的这两年来一直在观察你。那时的你,没有心机,也没有包袱,活得很自在,偶尔偷跑出去玩,偶尔和其他女孩拌拌嘴,偶尔……偶尔和他嬉闹一会儿。虽然偶尔也会抱怨生活无趣,心里却还是欢喜的。”

她有些愤然,想出口反驳他,又细细想来,自己如此的愤怒,也许正是因为他一矢中的。从来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本质,甚至她自己也并不完全了解,有时候也会扣心自问一番,多半不了了之。却又不知何时起,心中已滋生了一种安逸的念头,突然得令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却早已洞悉这一切。此刻,她觉得不该沉默,不该让他如此轻易地了然她的心事,何况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更不能让他先下定论、决定她的想法。欲张口而又哑然无语,不知如何辩驳。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过了闹市,穿过云暮塔,之后漆黑一片,看不清眼前的情境。她借机转移话题:“想不到这云暮城中还有如此萧条之地,前方为何连一星灯火也没有呢?”

他陡然顿步,望着那一片漆黑,先是沉默了片刻,再缓缓道:“那是云家的废墟。”声音很平缓,她听不出任何感情。

她只是有些惊讶,问道:“废墟?为何如此?”

他沉声道:“我也只是听说罢了。云家是云暮城最大的家族,可以说是一城之主,昌盛繁荣。十六年前,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整个家族的人都死了,府邸被焚毁,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根本止不住,最后便化为了这一堆灰烬。云家在云暮城名望极高,纵然云家已经烟消云散十六载,云暮城的百姓还是留着这破败的废墟,算是一种悼念吧。”

是一段悲凉的往事,一如眼前漆黑腐旧的废墟,与云暮城的繁华格格不入。如此之大的废墟,她犹可以想象当初的胜景,奇花异鸟,亭台楼榭,那定是一座华艳胜绝的府邸,何等的瑰丽啊。现在却只余一座座孤坟,一个个怨灵,低徊于此,一任冷风清冽,肆意游荡。

虽与她并无关联,却还是感于这一家人的悲凉命运,正默然立于废墟之前,哀悼那不甘的亡灵,却忽见一袅轻烟自不远处飘散而来,悠长陈香。

黑暗中,她细细辨认,才见那是一座荒坟,上面刻着“云家人”三个字,再看日期,已是十六年前的了。按理说,岁月当是已在它身上无情地留下痕迹,却不知为何,它还如新立的一般,字迹清晰,棱角分明。

在那荒坟旁,插了几支香,轻烟便是自此而出,那沉郁的香味,是如此的熟悉。

她猛然抬头望向渊,黑暗中她的眸光摇晃不定,对上她惊慌的眼,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又低下头去,捏紧了衣袖,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这荒冢多凉风,觉着有些冷罢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也没说什么,默然点头。

临走前,她望了那几支香一眼,除了嗅到浓郁的陈香外,她还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或许,这便是他封尘了十六年的秘密的气息吧。

第六十三章 云暮锁高楼(四)

翌日的秋光甚是明媚,初晨时分,沉霖悠然起了床,昨晚睡得很踏实,便不需多睡了。她坐于妆台前,{奇}揽过铜镜,{书}对镜梳妆。{网}梳着梳着,她的手还不住,分明思绪已经飘远。想想昨夜那荒坟废墟,她只觉得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担心那只是渊的障眼法,思绪纷乱如麻,满头青丝也在她毫无头绪的梳理之下愈渐零乱。

门外忽传几声叩门之声,她一晃神,手中的梳子落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起身去开门,自然没有别人,来者是渊,真道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刚迎进来,便见着那把还未来得及捡起的梳子,笑着拾起,捧在手中端详,说道:“在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一眼便看出了她是因走神而不小心摔了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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