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24/247页


她本无外出之意,只是听得日影一说,闲来无事,便应承下来,乘着春光出游去。

阑干十二独凭春,楼头画西风。站在无月楼下,沉霖说不清为何来此,只是凭着记忆来了,想想当日三人冲突,不觉笑上唇间,恐怕再难有此际遇了。

无月楼犹是古朴,赤柱斑驳,朱台旧痕,不多加饰,不添余华,与春和景明大相径庭,却来客不绝,兴旺不减。而那掌柜,轻纱覆面的青年女子,依旧立于三尺柜台后,拨着算盘,提笔记账。

沉霖踏进无月楼时,那掌柜抬眼一瞥,眸中波澜似古井,微毫不起,须臾间又低下头去,手上活计不停。

即便捉不住掌柜刹那目光,她亦知掌柜曾望她一眼,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故地重游,诧异自是难免。

懒得算计其中因缘,她还是挑了靠近楼梯的座位,却见有客先到,先行占了座。不禁自哂,再来时,竟连初访之座亦不复,还能留住什么呢?

学着当年林宸封的模样,她要了无月楼最好的酒,不顾日影劝诫,还是兀自酣饮起来,过了这天,明日又是风云再起,已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趁着这明媚春光,何不且尽千觞、一醉方休,恩仇度外呢?

正待酒之际,眼前忽现一只微蓝水袖,抬眼望去,是那蒙面掌柜递了一盘糕点来。再细看去,碟中之物晶莹剔透、鲜亮可人,明净几可照人,她在那方正的冷糕里,依稀望见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正如她所料,甜而不腻,韵味无穷,还一如渊旧时所做,不差分毫。这女子乃是渊厨艺之师,味相似亦不奇,只是相近若此,仿佛出自一人之手,回味之间她更多了一分感慨。那女子只是看她吃了一块,不加言语便离去了,只余她一人独品酸甜。

嚼着那甜点,她却觉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酸涩,非酒醴不能止,便掂起酒盏,酣饮不顾。以为自己已练就千杯不醉之功,却不想喝着喝着,竟醉了,脑中直嘀咕无月楼的酒厉害,眼前光景愈渐模糊,最后一黑,不问此前俗事了。

再醒时,她只见帐帘错落,烛光曳辉,分明已是夜晚时分,一醉竟是半日。抚额自叹,不想自己也有今日,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终不过为情所困,凭着半调子的觉悟,自以为看尽人世,到头来还是优柔寡断、情怨牵绊。

或许真该定下心来看清楚自己,好好审度心中真意,当断则断,不断则连,藕断丝连绝非长久之计,否则他日定反受其乱。她再叹一声,待了却要紧之事,闲下心来,定当理清与他之间的纠葛,眼下需一心一意应对教主,切不可掉以轻心,误己性命。

无意仰首,天上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正是春夜料峭时候。一层寒雾锁深园,雪桦何朦朦,半真亦梦。她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梦魂中最深眷恋。

第七十七章 霡霂欲纷然(一)

翌日,沉霖照常起床梳洗,伴酒用膳。执起酒坛来,却见非是雪桦园中寻常酒,其上贴着一张红纸,用浓墨绘着“无月楼”三个大字,方知此酒来历。

正好奇此酒何以现于此,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回廊里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依稀辨得其一为日影,日影道:“不知叶掌柜来此所为何事。”那掌柜便道:“不为何事,只是公主昨日道是喜爱楼中点心,便亲自送来,以彰待客之道,聊表心意。”日影似是稍有犹豫,却终是放行,道了声:“掌柜请。”

她随声而望,只见无月楼掌柜的那女子款款而入,犹是轻纱覆面,水袖蓼裙,手中提一锦盒,隐约飘香。掌柜见了沉霖,只是淡淡道:“公主昨日道是喜欢这点心,我便送了些来,公主且尝一些。”边说道,边将锦盒置于桌上,轻轻解开丝带,沉霖瞥了她的手一眼,竟只见衣袖,不见其手,不知为何藏匿甚慎。

沉霖不知她来此何意,只得姑且顺着她的意,夹了块糕点入口,细细尝来。那味道还如昨日所尝一般,味绝妙而无以言表,与渊之所作如出一辙。沉霖隐约觉得她在暗示什么,抬眼望她,只可见一翦水眸清扬,瞳中波澜不知何意。

她不说,沉霖只得讪讪道:“还劳烦您送来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自个儿去便可,无需如此礼数。”

掌柜便欣然道:“您喜欢便好,何来劳烦之说?这糕点似暮夏泠风,入口清凉即化,如置身清风之中,故名清风。您若再来,照着这个名字点便可,”略一顿,又伤然道:“旧时渊与我学艺,亦甚是喜爱此物,每逢归来,定要上无月楼品尝一番,道是我做的味道较其更胜一筹呢。”伤感罢了,又淡然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不能离开无月楼过久,恕我先行告退,不多作陪了。”礼尽节到后,便离去了。

沉霖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回神凝着碗中晶莹之物,不禁沉思。清风、渊、逢时必往……她究竟意欲何言?沉霖望向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春和景明时候,极宜启程东去京城。

再一看那白玉糕点,不觉一笑,对日影说道:“日影,劳烦你知会教主一声,就说,我欲不日前往京城。”不顾身旁日影诧异的目光,她站起身来,抖抖一身沉酸酒气,敛眸低语:“也是时候了。”

坐于马车之中,往来的羌羯人面无表情,沉霖暗叹无趣,况乎身边净是些冷淡漠然之人?左边是日影,右边是教主,前有月影驾车,后有红莲暗中相护。除那教主一脸诡异的狡笑之外,皆是些面无表情之人,不过聊胜于教主之笑。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声音虽小,教主耳力却极好,问道:“公主缘何叹息?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她白了教主一眼,说道:“原来你亦知招待不周?本来羌羯人已是淡漠无趣,你还于我身侧安些冷淡之人,岂非存心要我无聊至死吗?”

教主干笑几声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还望公主多担待些。”了无换人之意。

她也不恼,只是道:“你这可是了无诚意了,怎么?既是不能换人,也该有些别的表示吧?”

“哦?那公主之意是……?”教主乜斜着眼看她,饶有兴味。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我希望能先往沐雨城,若是未记错,从沐雨城出发亦可至京城,并不影响行程。”

教主盯着她看了好半会,她也不避,硬生生地撞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对于自己心中所想极是自信,若是无人帮她,那么她便唯有自救耳。

良久,教主才应道:“好吧,既是你执意如此,那我便了却你这桩心愿,算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语毕,唤来红莲又嘱咐几句。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教主的妥协于她而言是必然的,有求于人时,这点小要求又岂会在乎?更何况他对于即得天下已是势在必得,往日的猜疑顾虑早抛诸脑后,只余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马车渐驶出城外,飔风城成了一个渺小的句点,她于心中暗叹:就让飔风城成为你们最后的句点吧。风沙飘渺,孤雁天涯,即便只她一人,亦要覆雨翻云、只手改变这前程命途,飞出这片蠢蠢欲动的狂沙走石,葬送他们的狼子野心。

马车自是比轻功快,不出半日,便可见那世外桃源,依旧是绿树林立,苍山横叠,一时间她记起了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随风摇曳,于记忆的最深处摇曳。小流清溪,亦轻声缓步流过了年岁。蹉跎年华,他又是否还记得那片清澈的蓝天,与蓝天下笑如飞花的回忆呢?她一偏头,那世外桃源愈行愈远,仿佛两人亦是如此,擦肩而过,渐行渐远,直至陌路。

或许,此去还会遇见他吧。她如此想着,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明知不能却也止不住。甩甩头,将思绪拉回眼前,眼下如何在保命的前提下,将暗月之人一网打尽才是她最主要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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