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37/247页


见她有此一举,他心中大惊,似是一团乱麻炸开,不知如何抽绎——她这是何意?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她便微微笑道:“只是心中有所钦佩耳,并无何意,莫作他想。”她鲜少钦佩何人,只是今者知晓颜若水生平后,她不禁叹服:作为一个女人,颜若水颜色无双,作为一个宫妃,颜若水算计颇多,而作为一个母亲,颜若水更是当之无愧。为其子,至死她也不曾吐露过一句愁言,只将半生不平带入孤冢之中,在阴间独守寂寥。教主不解其意,而夏武帝又存心利用,惟独子林宸封尚算孝顺,可又何用?人已殁,多说无益,惟长叹一声耳。

她既已如是说来,他也不好多加揣测,便朗声道:“回屋歇息吧,也是这个时辰了。”

她却摇头道:“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他问道。

遥望太清,碧空如洗,长天如练,一字飞鸿,过处无痕。她只淡然答道:“皇室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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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暑假闲下来了,争取日更吧,再不济也要两天一更。

第八十五章 一卷千秋业

林宸封略有诧异,历代皇帝各有陵而多为群,皇陵之中墓葬纷繁盛大,据地奇广,是以建于平芜之上,自成一城。而宫中筑有祠堂,以便祭拜之需。祠堂除集自开朝以来历代皇帝之牌位外,犹有佛像金银等饰之,虽远不及皇陵,亦令人叹为观止。而皇室祠堂多供皇亲国戚祭拜之用,寻常人入之不得,如今她要去那儿作甚?

沉霖看出他心中疑问,便浅笑答道:“只是见着先妣之墓,忽然想起我那素未谋面的先考罢了。”

他方恍然,先帝夏宣王殁于十七年前那场七星地震中,而当时她恰诞生,尚未知觉便已与生父阴阳两隔。虽不曾对面,然血脉之情终于骨中,想见一见也是人之常情。

见他无所动作,她便问道:“怎么?有难处吗?”林宸封毕竟只是一介挂名皇子,夏武帝不曾与他什么实权,皇室祠堂非等闲之地,恐其欲入有难。

他却是笑笑,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曾去过罢,你若是想去,那我陪你便是了。”

她莞尔一笑,不多言语,碎金分辉,皓齿明媚,还恍如那个十五岁毫无心计的少女。只春日再游,景犹熠熠,风还清明,已非携手与共,终不似,少年时。

此番他略显拘谨了些,不再贸然去拉她的手,如骤雨初歇,又怎敢不提伞而出,免雨重泄?是以,两人只是并肩而行,犹隔半尺三寸,礼遇谦让。她方觉察,较之当时少年,他确改变不少,虽偶有言语戏弄,或不察颜色,却已多了些城府,令她有些看不透了。而又或言,她其实从未看透?

小径曲折上下,她亦共此忐忑,不觉中已随他到皇室祠堂前,一路竟畅通无阻,令她不免生疑,他究竟在这宫中有多少地位?

正此际,他笑扶了她一把,兼道:“小心脚下。”

她方回神,祠堂门槛颇高,一不留神她险些被绊了一跤,所幸他尚算心细,扶了她一把,才免于当众出洋相。而她回身看门外守卫、门前扫叶童,竟各个面色慎敬,既不对他这个挂名皇子的唐突造访好奇,也不对她这个面生人质疑,她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再回身,他却是笑脸相迎,无忧无害,只在她心中留下无尽疑虑。

入得祠堂后,她方觉其间之大。算来初游皇室祠堂,本已有所想法,终不料皇室奢靡,珠宝之盛,多于机上之工女,金佛之巨,广于寻常之农舍,堂室纵横,繁于陇上之阡陌。她抬眼横梁,雕梁画栋、锦楹绣枋,高或三丈不足,两丈有余,可见其载物之多。

漫步其中,历代帝王画像最是醒目,俱览之,见先帝其人。此人身高不过五尺有余,面容清朗,鬑鬑颇有须,画像之中正端坐龙椅之上,目不斜视,炯然前望,颇为温雅谦和,不似帝王,更似读书生。

她不禁掩袖轻叹,看来是一介雅君,即便非有贤明,亦当非有虎狼,只是何以天命弄人,正如日中天年纪便枉死宫中?叹苍天不公,英年早逝。

驻足先帝牌位前良久,她不言不语,他亦不多加叨扰,静伫其侧。待天暗影移时分,她跪下虔心三拜后,方太息一声道:“可有皇后之位?”

他摇头道:“皇后之位不入祠堂,而独有墓于皇陵中,或已与先帝合葬,然宫中无耳。”

她低声叹惋,虽说梦中时常相见,然还是愿能亲自到冢上一拜,上一炷香,毕竟血脉相向,总有一份恩情。

正惋惜之际,她斜眼但见一卷帛书,拾之而视,竟是谱牒抄本。宣纸微黄,页页流年,笔笔繁华,一卷千秋业。随手翻来,其中悉数录有历代帝王姓名生卒,不过多为正史,并无看头。倒是此书颇为详尽,还有嫡系皇亲之名,她细细看来,觉知夏凉朝已历七代,统共二百余年,每位皇帝坐得也算安稳,既未因羌羯犯边而自乱阵脚,也未因朝纲隐患而引发内战。只是到了夏武帝这代,听信鲰生谗言,方致王朝于风雨中。

翻过一页,见上两代有一皇子名曰林君贤,她但觉眼熟,细细想来,才恍然这便是江千雪口中的君贤,暗月老教主,君溟墨、君氿泉之师。看来他质于羌羯,有怨夏凉,又或决意隐姓埋名,竟连姓氏也不要了,是以君溟墨、君氿泉方从师姓君。

又一页故人翻去,她看见林宸封之名也在夏武帝分支下,看来夏武帝也并非处处掩藏林宸封之存在,只是皇子本便有数十,而林宸封又外放六年余,不多为人知罢了。这个夏武帝似乎也颇有肚量,林宸封既非其子,他倒也肯将其划入宗族卷中。或许其为得到天下,已是不惜一切,伦理声名早置之度外。

她淡然合上抄本,顾盼左右,但见烛台上纤尘不染,她不禁心中暗叹一声,那颜若水的坟墓在林宸封离去的六年之余中,已是黄土半倚、苔藓生了吧。

林宸封向祠堂外看去,只见天阴如墨,似是晴朗不足半日便又下起连绵雨,是以催促她道:“若不快些离去,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我并未带伞来此,孟春天气最难将息,淋湿了易染风寒,可是没个几天不能愈的。”

她抬眼望他,神色有些怪异,半晌才慢条斯理道:“让下人取来便可,何必如此匆忙?”稍一顿,又提高音量道:“还是说你支不动门外那些人?”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他一蹙眉,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辞色竟如三月天般善变,这会儿眼看便要下雨了。他只能勉强一笑,说道;“你既如是说来,那我让他们去取便是了。”言罢便向门外去,命那扫叶童去取两把纸伞来,她望着他与那扫叶童攀谈,而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那扫叶童恭敬而去了。她再低头扫一眼抄本上林宸封的名字,略有所思。

直至扫叶童归来前,两人皆是不语,她低头沉思,而他见她面色阴阴,更是不敢贸然出声。待扫叶童归来时,天外已是墨云暴动,流潜四野,那小童刚跨步堂前檐下,骤雨便登时砸下,如倾如泻。

他接过小童递与的朱骨纸伞,望向她,用眼神示意,问她是否要此时离开,路程虽短,毕竟雨已盛,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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