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47/247页


她便继续道:“我幼时曾误入那片树林,见过一棵高有数丈的梧桐树。想必你们也知道,影刺族洞穴中刻有一棵梧桐树,那棵树与我于隐村树林中所见一辙。可这棵梧桐树,在我十五岁时再入树林,便见不着了。”

先帝与乌夜对望一眼,眼中同有惑色。

她稍顿了顿,便又道:“我不知其为何消失,然我想那棵树应还在树林中,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我未见到。如今我想再入树林亲自探查一番,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与我同往,且多多益善,我一个人也找不过来。”

久未听到地宫一点眉目的先帝,立时喜上眉梢,想来她也耍不了什么花样,便说道:“我自会派人搜寻,你且安待结果便可,无需亲自入林。”

她却是摇头道:“待在这儿我也无所事事,不如借机看看那片树林,毕竟也是伴了我十五年了……”

既是她这么说,先帝也懒去劝解,只吩咐乌夜道:“那便劳烦你跟着她去了。”

乌夜作揖道:“属下遵命。”言罢,抬眼望她,目光犹是如针如剑,锋芒毕露。

她只是默然转身向门外去,乌夜立时紧随其后,先帝又唤来数十名部下前往,似要今夜便找出那梧桐树来。

入林之后,所有人依她的吩咐,每经过一棵树便做一个十字记号,以免多走冤枉路。解散后,不一会儿树林里便是灯火煌煌了,数十人挑灯寻木,她倒有些担心会不会起火了。

她在前走着,乌夜随后,不时抱怨一句:“都这时候了还出来找棵破树,等到明天那树也不会凭空没了罢,真是的,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想的……”

“在背后说主子坏话可不好吧,乌夜大人。”她边走边淡然道。

乌夜嗤了一声道:“公主,你知道我指谁的。”

她未停步,依旧淡然应和:“我还真不知道,烦请乌夜大人指教呵。”

乌夜随意叹了一声道:“还真是跟我那徒儿一般,无趣,无趣。”

两人沉默了半晌,树上记号做了一个又一个,依旧不见那棵梧桐树,却又走到了树林边缘,她蓦然轻叹一声,说道:“你如何处理红莲了?”

乌夜却是惊奇道:“咦?我还不知公主对劣徒有些意思呢?比起渊与那十三皇子,劣徒可真是不足挂齿,承蒙公主挂心,我这个做师父的先替他谢过了。”

“不说便罢,莫扯些有的没的。”她往另一路走去了。

乌夜还是跟上,背上乌弓擦过柯枝,沙沙作响,似是晚来西风拂过。“我自会处理,只怕吓着你,还是不说罢。”乌夜沉声说来。

她便不再问了,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激怒乌夜,即便乌夜念着师徒旧情,悄悄藏起红莲,那也与她无关。

走了半晌,她忽见几棵硕木,长得有些稀奇。这些树环成了一圈,紧紧围住,不留一丝缝隙。她仰首看看树冠处,已是一片林海,几棵树的枝叶交错丛生,乍看下还有些似蘑菇云。她搔搔首,想起两年前走过这片树林时,也是遇见了这圈怪树,当时并未在意,如今也不多留心,只是在每棵树上划下记号便离去了。乌夜跟在她身后,只是望了一眼树圈,什么也未说,随她而去了。

一阵晚风拂过,掀起绿浪滚滚,那圈怪树各自摇着枝桠,似是在为这一群徒劳之人送别。

第九十一章 离恨如春草(五)

沉霖与乌夜依旧如是走着,此际正孟春时节,树林里新芽发,桂枝拔,春风拂过,便挑起万千绿涛,纷扬成海。自树杪间望去,还可依稀望见,今夜月朗星稀,星光徘徊,似绿杨阴里的点点浪花,霄汉漠漠。

夜有轻寒,沉霖紧了紧衣衫,继续往前走,不觉中已是辰时了。即便正是草长莺飞时候,也难免有些落叶扶风,一片不知名的木叶自她眼前滑落,然而坠于地,任人踏过。她轻叹一声,恍然间似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深秋时节。

那时的落叶带有残照之色,赤如丹砂艳比阳,一路走来,似是步上一条修罗之道,不知何处为尽,何处伊始。两年了呵,她于心中暗念道。她还穿着那件他买的衣裳,衣上繁华恰如此时,叶上新绿,花添锦绣,而故地重游,已不再是旧时人,旧时情怀了。她轻叹一声,只是如何太息,也回不到那个花飞雪的时节,那个笑靥双生的年纪了。

那晚,他们当真无获而归,先帝脸色略带阴霾,如同三月天气,阴晴不定。然而他终未言何,只是沉声嘱咐她回房好生歇着,她亦不多望他一眼,仿佛两人血脉中流着不是相同的鲜血一般,不但陌生,而且不共戴天。

于乌夜的护送之下,她回了屋,自然不是原来那间,正如乌夜所言,无人会喜欢死过人的屋子。红莲之事令她有些在意,为何乌夜始终不摘下他的面具,又如何处理掉了他,心中虽有疑问,但她始终未启齿。

穿过丛林小径,一片荒草豁然现于眼前,其间不乏碎石滚砾,荒莽如原。她随意问了一句:“这里是作甚的?怎地如此荒凉。”

“作训练之用,毕竟我们出身于正规军,不同于暗月这等邪教,喜爱以杀人来培训新人。喏,看到没?那边有间兵器室,以前我也曾亲自操练过,不过皆是帮废物,如何能辅佐陛下大业……”乌夜随意道。

她略一沉吟,驻足仰首道:“乌夜,你为何如是憎恨暗月呢?”

乌夜也随她顿步,蹲下拨了一拨草,置于指尖环绕,沉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本出生于音鸣城竺家,竺家世代好乐,与云暮城云家为世交。我父母乃是竺家家仆,我自然亦如此。从小跟父亲学了一身武艺,不好红妆爱武装,那年我十五岁,父亲本想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可谁知……”稍一顿,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清楚地记得那晚,丰召末年四月九日,春日风清,那晚我如常在院里乘凉,竺老爷随夫人与小女儿去了云暮城云家,家里没了主,我便也偷了闲。却听得门外冲进一股杀喊声,我心里一惊,连忙跳入花园树丛里,偷眼看外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群恶魔是如何见一个杀一个,如何令人一声不发便倒下的。不出一个时辰,竺家大院便已是血染,领头那人一一检查是否有生者,我躲在树丛里,心里有些害怕。他往我这边望了一眼,又走开了,然而我却记下了他的容貌。没错,那人就是墓眠。”

她仔细听着,见乌夜停了,说道:“然后呢?”

“然后呢,我成为了竺家唯一的生还者。我的父母、朋友、主人,无一列外,丧生在那场杀戮中。未免有人逃出,墓眠一把火烧了竺家大院,我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毁于一旦。呵,后来,我想方设法去了暗月,我对墓眠说,我想帮他。那时他一脸不屑,给了我‘乌夜’,对我说,我若是能半年之内练成,他便信我。弓这种东西,我以前只是把玩过,然而为了能取得墓眠的信任,我可以拼出性命。半年后,他来验收成果,对于我的表现,他极是满意,对我说,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你以后就叫乌夜了。他当即委派我乔装成李大婶潜入隐村,在隐村蛰伏的这十五年里,我结识了陛下,自然而然便答应了他,只要能搅乱墓眠的计划,效忠于谁我并不在意。”乌夜如是说来。

她望了望青冥,皓月千里,月华如练,稀星点点似飞花,不知为何,与人谈心时,竟夜夜如是。她淡然道:“你不是对红莲说,你是先帝培养的吗?你不是说帮先帝是为了大义吗?”

乌夜一嗤道:“嘁,那些都是胡诌的,反正他也要死了,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废话。至于大义这种东西,本便是虚的,说穿了皆是一己私欲耳,哪有什么真正的大义?我会效忠于陛下,也仅是出于对暗月的仇恨耳。然而一个人如果一味仇恨,心中没有一点善意,便会被憎恨所吞没,走火入魔,是以,我把这仅存的一点善意投给了陛下,在这三者中,他是最为无辜的一个。倘若有能力正正当当夺回江山,他又何必走歪门邪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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