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210/247页


刹那恍惚后,她缓缓点头。

他紧拧的眉宇却松开了,说道:“那便送你去沐雨城罢。”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仿佛兄长宠溺着任性的小妹。

“君溟墨,你回去罢。”她轻声说道,甚至带一丝请求。

他静静地看着她,月无言,惟有清光流泻,浸染他难得温良的话语:“你很讨厌我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起初很讨厌,渐渐便淡了。”

他又问:“那你讨厌我总是冷着脸吗?”他徐徐的问话让她心惊,这个手段冷冽的男人从未似今日这般温顺过。

她还是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在暗月那等险恶之地,便是笑脸迎人亦是中藏尖刀。冷也罢,暖也罢,不过是一副面具,只是戴久了难卸下罢了。”

他却笑了,她第一次知道他也能笑得这般温暖,棱角分明的轮廓淡在一片柔和里,连同洒在他脸上的月光也有了温度,他说道:“不讨厌,也不喜欢,便是不在乎呵。”

她拧着眉问他:“君溟墨,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拐弯抹角的问法让她有些捉摸不清,却又隐约中捕到一丝光影。

“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他笑得太过温柔,反让她一阵心悸。

“你还是回去罢。”她轻声说道,避而不答。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了杂糅了各种情感,却更像是一种祈求。她只能拧着眉说道:“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他却倏地一笑,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心弦上跳荡,恰如今宵无边的月色,他望着她说道:“没什么特别的?知道我为何总叫你妖女吗?不是无端的。”稍一顿,他的面色萧肃了些,又道:“可记得五年前在飔风城,我曾假意偷袭你们吗?彼时我很好奇那个传说,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媲美天下,于是我动用了影刺族的禁术,虽然代价很高。”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种幻术一旦成功,便能窥探到对方感觉最美好与最痛苦的回忆,我很幸运地成功了。”

她的心弦倏地一紧,记忆已回溯到五年前飔风城那个炎热的午后。

他的目光径直与她相撞,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慌张,便有些玩味地笑了,她一时怔忡,甚至未注意到他已走到她的身旁,右手轻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可是看得很真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一个长得根本不像你的女孩……小妖女……”

听到他如是说,那些沉睡多年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处汹涌而来,前世所有的不堪与悲漠狠狠地撞上她的心房,叫嚣着将她淹没。她已顾不得他低语时在耳边吹起的热息,只是沉浸于秘密被发现的慌乱里。

他却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压在她肩头的手,月光照亮了他眼底泛起的落寞,他轻声说道:“你怕我吗?”语调轻得仿佛她是一张黄叶,不经意间便会被吹走了。

她一转头便对上他的眼,那样清晰地痛楚是她从未见过的,这个总是面若冰霜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少年,何曾流露过这般让人怜惜的神色?如同冰锥般刺得人心生疼。“我……只是……”她已字不成语。

他却了然地偏过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她知他忧何,求何,却不能给予,从心底里抗拒。

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沉而不冷的嗓音:“我若是要说出去,早说出去了,要你死,又何需这般大费周章?沐雨城……你一定要去验证什么吗?”

“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异世走一遭,死有何惧?不过是图活得明白而已。我已经躲了太久太久,再躲下去,便只有错过了。”她低叹道。

他回过身来,神色已是平常那般冰冷了,连话语也不带一丝温度:“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自己?”

她一怔,只道:“或许皆是,抑或皆不是,只是循着本能去寻找答案。”

“本能?好个本能,我是不走不行了。”他冷笑道,依靠微薄的冰冷去掩饰自己的痛楚。他转身,走出那片白茫茫的素菊,曼声道:“明天我便走,如你所愿。”

“等等……”她唤住了他,她分明看见了他回身那一刻,眉眼里跳跃的欣喜,却还是执着地从衣里取出一枚乌黑的铁扳指,递与他,低声道:“既是走了,便把它带走罢,我想我用不上……”

他顿步了刹那,以极缓的速度走向她,接过那枚扳指,触碰的瞬间薄荷清香四溢,一如她指尖流淌的温暖。“你还会回山谷吗?”他问道,眼里透着不舍甚至是祈求。

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嘴角轻扬,弯起的弧度里满溢清冷的月光,她在他的笑里看到了自己的残忍,却无能为力。“世人皆道我无情,你才最是无情。”他冷笑道,继而大步走远,一去不回顾。

她犹站在白菊里,凉风四起,落花残,白衣乱,望着他的背影,她低喃道:“与其活在微茫的希望中,不如彻底绝望,去寻求新生。”

自长天席卷而来的浩风愈演愈烈,将她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雪白里,不见落红,惟残雪满径。

第一百三十章 华胥若几何

翌日,沉霖出门看去,君溟墨的马果真不见了,经夜的雨过后,惟有落花满地。她终是有些怅然,闭目了片刻,错遇一场恍如梦,只梦醒时分竟如是残酷,今者痛的是他,轮回报应,明日可是该自己了?驻足南望,沐雨城依稀远天外,雨雾迷蒙了视线,她看得不甚真切了。

关于君溟墨的离去,老爹和娘也是心照不宣,去也终须去,何必强留?晨来闻莺啼,薄茶半盏,清减瓜菜一碟,浮生一路尘与土,都作茶后两三言。

今日花都依旧是淫雨霏霏,旅社边栽的秋海棠开了半巷,红白相交辉映,似是缠绵不解的回忆。雨天行路难,她也不急着去沐雨城。店家闻说羌羯军抵石牙城,夏凉军适沐雨城,两军交锋在即。时值战乱,她便姑且避避风头。

捧一杯热茶独坐窗前,她随意望向窗外。千万缕银丝织成一帘秋雨幕,雨拍飞檐,窗枢凉透,一片秋思离绪也浸染得淋漓,于此清秋晦雨中跌宕沉浮。

花都的位置离隐村颇近,离沐雨城亦然。现实与回忆巍然峙立,于天地间骤然席卷的大雨中汹涌抗衡。二十年生往死来在这一刹沉寂,山河凋敝,晦雨如深,弹指一挥间繁华破碎,悲欢歌尽,只有一个人还独立心田间,任苍茫水天接,终风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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