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214/247页


他笑容转瞬凝成怒意,消瘦了的侧脸如剑上锋刃般凌厉。他握紧了拳,旋即放开,不由分说地上前抱紧了她。她的怒意更是达到了顶峰,挣不开,便伸手想拉开彼此的距离。他却顺势捉紧了她的手,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她尚来不及看清他的神色,便觉唇上冰凉消融,暖得让人心战。

五年了,他的吻技还是那般青涩难当,暴怒里还带着温柔。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水声震耳欲聋,她的世界亦变得天旋地转。乍抬眼,但见他眼神眩曜,一倾身,沉郁的薄荷香便如银瓶乍泄,泼了她个满怀。

多少年悲欢离合随之涨溢,她跌跌撞撞着,被卷入了无边的回忆里,闭上眼,却不是黑暗。他感到嘴角有些咸,还有几分冰冷,倏地睁大了眼,但见她流下了两行清泪。他却不放手,反抱得更紧了,似是要将她整个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吻去她泊泊的泪光。颈间蓦然一凉,剑已横在了他的肩头,他惊讶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抽出了短剑,手微颤,却还是咬着牙说道:“放手。”

他依言放开了,笑得苦涩。区区短剑何足惧?只是她干涸的泪眼让人不忍。几多霜风苦雨她皆扛了下来,不悲不喜,冷眼看这世间炎凉。却在此刻,无声地流下了泪,并迅速止住了。

她握着剑一步步后退,狠狠抹去残泪,低笑两声,复作猖狂,继而淡然,最后是决堤的怒意,一声声如撕裂的心肺:“林宸封,当初是你欺瞒了我六年,是你把我推向争斗的深渊,是你勾结先帝让他轻而易举地掳我出宫,又分明是你故意让墓眠劫走我的。连同那日地宫里的一切,你皆是看在眼里计在心头,当日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未逃出你算计。呵,若是君溟墨未来救我,我便连同你的阴谋埋骨地宫,同传说一起永绝于世了罢?”

他的隐忍随着她的声声指责溃不成军,眼底翻滚着滔滔怒意,他向她踏去一步,她便退一步,短剑的锋芒胡乱割裂着绵薄空气,亦刺破了他最后的忍耐。他一步向前,捉住了短剑,一使力,鲜血便染透了剑身,薄荷之清血之烈,瞬时杂糅成这一室的洪荒。

他一字一顿,低沉的嗓音掩不住暴怒:“你对我公平点好不好?试问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

她反眦睚而视,旋即笑出了声,轻声喝问:“是你先推开我的,凭什么来责问我?我顺时你从中作梗,我困时你落井下石。以前是你功业为就,而如今呢?你来找过我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凭据何在?”

他盯着她,狠狠握紧了短剑,血花飞溅,而后将剑掷于地。一声铿锵,他不发一言,拂袖而去,徒留一地煞目殷红。

门扉被重重地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登时列缺霹雳,狂风大作,冥雨摧城。她拾起被血模糊了轮廓的短剑,竟一笑,心念道:终是生在帝王之家,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容不下自己这般忤逆了罢?

她淡然而坐,擦拭剑上淋漓的鲜血,眉却是愈拧愈紧。本以为把压抑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看着他痛苦的神色,自己便可以得到报复成功的快意。却不然,心里只像暴风雨之前夕,沉闷得快要炸裂了。

天色是无边的黢黑,似是要吞没他渐远的身影。她的心倏地一紧,终是有些担心,起身倚门而望,目及皆静寂,已难辨一草一木,只有远处有一片朦胧的灯火,依约是军营中心处。

返身坐了回去,又执起短剑一一细拭,心却分明不在此中。檐外雨不休,眉上愁不解。良久,还是抹不去那浓烈的血腥味,她索性收了起来。胃里有些泛酸,才想起一天没吃饭了,方才还吐了一阵,疲惫便随着胃酸一起上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她便想去早些休息了。

门上却又是一阵轰鸣,似是不让她消停了。齐浦青冒雨而来,走得极是匆忙,一身寒雨挡不住他的戾气,这个年近半百的将军大步跨上前来,丝毫不在意礼节。

她本便心烦意乱,看到这个陌生男人三番两次私闯闺房,更是没好气,眉一挑,便道:“不知齐将军夜闯女子闺房有何贵干?”

齐浦青也无甚好脸色,哼了一声,狠狠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说道:“不是老夫想作甚,是沉姑娘事儿多呵!你跟陛下说了什么?他竟冲动得要还你前朝公主的身份,还想即可封你为后。羌羯大军在前,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她一惊,拍案而起,全然不料他方才拂袖而去竟是为了这事。自己问他有凭证,他便取来给她看了?换做平时,她定要骂声“荒谬”。可今日此番,却是硬生生将她先前的怒意压去了大半,还有隐约有几分欣然。

齐浦青自知以她的性格,断不会开口提及此事,语气便放缓了些:“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也不想掺和,你快些同陛下说清楚,莫误了战事。”

她抬头看了齐浦青一眼,齐浦青略一怔,分明是从那双闪烁的眼眸里看到了狡黠。她笑得颇为玩味,说道:“齐将军,好不容易瞒着陛下来一趟,这便要走,不觉可惜?”

“你的意思是……”齐浦青不由得也笑了,渐摸清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伸手一比,示意齐浦青入座,复正了正色说道:“想必陛下此刻正忙于册封之事,一时分不开身,齐将军便给我说说先前未说完之事罢。”

齐浦青扫了扫衣尾水渍,坐下道:“过去的渊源老夫便不多说了,只说这眼前。想必沉姑娘也知,前些日子我军在两军交界的明月河畔俘获了一名形迹鬼祟的女子,她身上携有羌羯世子令,便禀报了陛下。谁知陛下一见那女子,便如惊为天人。不由分说地扣下了这名女子,即便是得知这名女子是羌羯世子最钟爱的侍妾。老夫本欲劝陛下尽其所用,但一见这名女子,便知陛下痴迷如是的缘由了。”

“她长得很像我?”她沉吟道。

齐浦青便叹道:“不仅形似,更是神似,非深知者不能辨也。陛下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对姑娘的情意如何,恐怕无人比老夫更清楚。几番劝阻无效,老夫便作罢了。毕竟时值羌羯内乱,世子手中兵权不稳,羌羯大汗抱病已久,稍有差池背后诸王便可伺机篡位,我军也并不一定要靠这名女子取胜。”

“然而,昨日凌晨,那名女子竟从军中消失了。”齐浦青眉一障,肃然道。

“消失?可是羌羯得手了?”她问道。

齐浦青却摇头道:“羌羯那边依然是叫着放人,并不知人已不在我军中。那女子没有半点武功,也因着这点,陛下未派太多人守卫,只是藏得极隐秘耳。能从军中劫人,想必对沐雨城甚是熟悉,非一般人可为之。”

若那女子当真是云烟,那么能做这件事的必是云家人了。她有些犹豫道:“我心中有一些人选,但不十分确定,也不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只能请将军派人去音鸣城,找音鸣大师说清形势了。”

“音鸣城?”齐浦青不禁摇头,说道:“便是不食不睡快马加鞭,也需五六日,若是按常理算,便是十天半个月也算顺利了,若是还要将人带回,非一个月不能已。今日已有传闻,羌羯大汗崩,世子继位,四王遭禁,六王释兵权,一旦内患除,我们这一仗可打得险了。”

她咬了咬唇,说道:“将军先前的意思是,让我假扮这名女子混入羌羯?”

齐浦青说道:“正是。几日观察,老夫也摸清了这名女子些许性情,聪明如沉姑娘,又如此神似,想必能蒙骗一些时日,取得军情。”

她倏地笑出了声,说道:“难怪他不让我去,将军这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随着她这一笑,齐浦青也觉轻松了一些,便笑道:“是死是活,那便全凭姑娘的本事了,能从邪教暗月、先后两代皇帝手中脱身,还搅得三方苟延残喘,想必区区羌羯军营不在话下罢?”

她望着齐浦青刻满风霜的脸,低声笑了,说道:“齐将军如此不信陛下?非要我一介女流之辈出生入死?”

齐浦青也是直言:“兵贵神速,在陛下眼中姑娘值千万河山,然在老夫眼中,以一命换上万兵士,可谓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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