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222/247页


袁将军似乎对她不甚放心,便遣了小雨来,名义上是护她周全兼供她差遣,实则恐为监视,她总觉得这位袁将军已是疑心她的身份了,只是尚不敢断言,方未指出。

而西格亦每日造访,时常询问她对军务之看法,她皆拒以所识浅薄,不敢纸上谈兵。久而久之,西格便作罢了,心念终归是女儿身,沙场之事指点一二已是天资聪颖,怎好寄望过高?她这才免过学识不足而为识破身份之险。

转眼便是十一月了,两军对峙许久,未有大动荡,似乎都在探着对方的底线。一道长河天堑在前,竟阻两国英豪健步,究竟是惜兵太甚,还是伏谋过深,在一方走出第一步棋之前,皆言之过早。

是夜,沉霖对河冥想许久也未有对策,便又随小雨回了军营。十余日相处来,她总算是旁敲侧击得知了小雨在军中的缘由,原来这周身阴冷的袁大将军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四年前救了小雨兄妹二人,便长带在身边,未曾废离。纵是大军当前,亦是同生共死,俨然是一家人了。而西格对他也甚为优待,特许他携了家眷来此。

绕过了石牙山首峰后,便是石牙城了。城池斜生于峰峦旁,以山石为壁,背托石牙谷,固若金汤。一阵山风直掠而来,她望着这巍巍金城,不禁太息一声,取之何易?真有些后悔当日涉险提了个方案,期限前若不能告之夏凉,便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提骑入城,十一月寒气已有些重,况山间阴冷,特为尤甚。羌羯这个艳阳大漠里的民族虽骨血里有一脉豪义,却并不甚热情,天暗下后兵士们只是独自磨亮锋刃,鲜有聚集。酉时已过,城里只有篝火明灭,不闻人声。

月出西南隅,残似峨眉,颇有些寂寥。她长叹一声,怅然心中烦,拉过缰绳转向石牙山去了。小雨也不多问,随她而行。

清夜马蹄碎,踏得几张秋叶飒飒,又转而揉入一片高风里,是石牙山脚渐近了。初时,她听闻一丝动静,若极细的冰泉坠流,拨得人心弦兀颤。再近一些后,便可辨识是片片琴音,若流刃般削断了微颤的心弦。她猛然勒马,但见微茫月光下,男子玄衣佩甲,银质的面具寒光慑目,分明是袁将军。

他看见她后,停下了手中的七弦桐,一双深如浓墨的眼瞳幽幽望向她,她一惊,下意识便想逃。

“既是来了,何不听一曲?”他悠然开口,她却听得胆寒,这语气哪似邀人听琴,分明是话中有话。

她不敢妄动,只好硬着头皮留下,马蹄踟蹰,一如她的思绪。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复低头弄弦。琴音枯涩高玄,聊聊几点便带出了意境。猛然狂拨三下,似阴风骤来,顿时大乱她的心境。再转低沉,寒气源源不绝,蛟龙出渊,骖凤驭云,寒外更有高远意。

渐渐地,她也静了下来,想从这琴音里辨出他的意图。他似是满腹心事,愈拨愈疾,风扫千叶,雨落如狂。又似是悠哉闲散,黑氅高扬,揉弦玩味。残月幽幽,眸光亦幽幽,是一片清泠无物,亦是一片沈晦难辨物,她看不懂了。

琴声蓦然断绝,她颤了一下,像了被掐住的喉咙复得自由。她勉强扯出笑容,说道:“袁将军琴艺高超,曲中有深意,曲外更有远志。秋荻一介平凡女子,难会将军宏图,怕是玷辱了如此绝妙。”

“噢?原是这般吗?”他尾音徐徐,听来颇有些玩味。“前些日子秋荻小姐提计甚妙,袁某还以为小姐心怀高远,要在我军中大放异彩一番呢。”他似是笑了,一双幽深黑瞳微眯,冷月下更添几分寒意。

“不敢,不敢。”她暗抹了一把冷汗,又笑道:“秋荻不过是卖弄些死墨,空谈胡诌罢了,不可当真,袁将军莫放在心上。”

他不再言语,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她手上的冷汗濡湿了缰绳,方缓缓道:“小林,我们回去罢。”她方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童,身影混在树荫里一时难见。

被唤作小林的男孩走过来,默然伸出手抱起琴,她得以看清男孩的面目,瘦而清秀,皮肤在月光下看来有些枯白,但还是羌羯人的模样。

他们便要走了,她壮着胆说了一句:“入夜天寒,小林穿得有些单薄,回去添件衣裳罢。”小林便应是小雨的哥哥了,小雨虽甚为热情,但看小林安静的模样,她不敢贸然亲近,只是佯装关切。

小林抱琴的手顿了一下,她立即眉头微拧,生怕自己一句多事,又惹人生疑。

袁将军望向她,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小林是袁某之人,袁某自会照顾好,也请秋荻小姐照顾好自己,秋夜大寒,还是少出屋为好,免得染了一身秋霜受冻,大汗责怪下来,袁某可担待不起。”言罢,又看了一眼小雨,示意她过来。

小雨瞥了她一眼,便向他那畔去了。三人一语不发,扬长而去,只留她一人独伫原地。他分明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却又不明说,还绕着弯来提点她安分守己,也不知是什么用心。

不过――

她松开了手中冷汗淋淋的缰绳,神色凝重。他这一曲琴音倒是让她心生一计,既是走到了这一步,便如何也不能退缩了。她复狠狠攥紧了缰绳,长呵一声提骑而去,沙尘纷乱,征尘纷乱,红尘亦纷乱,这一局乱世,她赌到底了。

三人缓骑而行,小雨回头看了看沉霖扬尘而去的身影,问道:“为何不告诉她我是姐姐,小林才是弟弟呢?”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小雨似有些不甘心,继续说道:“那至少也该告诉她,你方才弹的是《弦惊》罢?”

他依旧不语,立马踟蹰,月光下墨色的身影蓦然显得有些孤寂了。

翌日,西格照例来看她,她的表现甚好,大半月相处下来西格也不曾起疑。有时她想,连袁将军这外人也疑心她的身份了,西格与秋荻这般关系,怎会看不透呢?这便又让她想起来林宸封,若非秋荻竭力反抗,他会认出秋荻不是自己吗?每每此时,她总会莫名地摇头,只叹秋风起,异地寂寥,自己分明是念叨着他了。

西格来看她,总是他说话,她依样应答,免多嘴说错了话。所幸秋荻是个娴静的人,本便不多话,这才免去了她的嫌疑。

她旁敲侧击提起袁将军的琴艺:“昨日去石牙谷边吹吹风,巧遇袁将军抚琴,那琴音真是高妙孤绝呵。”

他也是附和:“以前他便常在府里抚琴,我偶尔造访,也听得几曲。他一个中原人,弹些高深古曲,我也听不懂,只觉得颇有孤高之意。他这人也是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懂。”

“我也是中原人,可不比他差。”她佯嗔了一句。

他便笑了,说道:“许久不听你吹笛了,倒是有些想念。”

她心中蓦然欢喜,秋荻既也是会吹笛的,便省去她许多口舌功夫了。她微垂下眼睑,有些叹意:“是啊,这深秋边城的,总有些悲意,偶尔想吹吹笛子排解,也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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