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241/247页


竺清漪拈襟半掩面道:“是旧疾了,早在暗月时,他便以毒抑毒。曾是四十九种剧毒同存一体,纵是解了,也已耗尽了大半心脉。加之长年驱驰劳苦,雪上添霜。近日气血渐衰,我本一介医者,他寿者几何我也略有定数了。”

她不禁悲叹一声,说道:“我也是早知他饮鸠止渴了,却不想这么快……你可有个确数了?”

竺清漪哀哀道:“说定也非定,情势若好些,便有十余年。如若不好,纵是只有三五载也未可言。”稍顿了顿,竺清漪放下锦袖,默看了她少顷,又道:“只是心有顽疾,如何能医身病呢?”

她心底里登时咯了一下,竺清漪话外之音坦坦,她自然了悟。只是奈何天意弄人,既已心系一人,其余皆是辜负。未几,她只得徒然叹一声道:“力有未逮,此结亦只能靠你去解了。”

竺清漪目中闪过微光,轻声道:“其实亦并非全无周旋之地,只要你愿意……”

她大惊,方要言语,竺清漪便抢白道:“我也知你同宸帝情投意合,只是希望你能顺顺他的心意,莫太疏远了。”

她强抑下内心诧异,请呵道:“这成何体统?你是他的未婚妻,却来这样央求我。此事于他在欺,于我不义,于你更是何忍,怎能这般颠倒妄错呢?”

竺清漪上前了一步,轻捉起她的手,眼角悉堆情与哀,长呼一声:“姐姐!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时日,他过得怎般?其实族中事务并不算多,诸般皆应慢慢来,他却一日当十日用,周日劳顿不息,谓之早竞复家大业,实则我明白得很,他只是怕自己多想,走偏了这道。常人尚不能日不食夜不寐地奔走事务,更况乎他这般体质?气血衰微亦是难免了。我自然不舍,但见他日益黯然,我更是不忍呵!”

她被握着的手乍一动,旋即缓缓抽出。她咬了咬唇,说道:“或许这样说太过无情,然这确在我力及之外,为西格求情可以,而同他假意亲近,对不起林宸封,更对不起他呵!”

竺清漪不依不饶,呼声更大:“不念此情,便请你念念,自他同你分开后这一年里暗中相护的苦劳罢!”长舒了一口气,竺清漪凄然笑道:“你以为他教你那句歌词只是一时兴起吗?他其实从不曾离去啊!他调了两名暗卫去暗中保护你,有些时候甚至是亲临而为。他不出现,不是弃而不救,只是太难。不到万分紧急时刻他不会出来,至于何时当出,他自有计较。他一直都在啊,独你不知矣。”

她震撼得不知言何以对,知道自己亏欠一个人如是之多,却无力偿还,她还能说什么?竺清漪不非难于她,甚至于央告,她不能推辞,更不能接受,进退维谷。“我……”她支吾言语,一时间没了主意。

竺清漪却先道:“你不必这么快做决定,我自知此事多有为难,但还请你三思,无力以报,只求你念念他的苦心上……”似是怕她推拒,竺清漪掩面疾步而去,独留她一人孤伫,天地缥缈,她似站成了一株枯木。

月色冰凉,打在衣裳上冻彻人心。良久,她方缓缓踱步回房,只影苦寂。

才至门前不远,便见云愔立在她门前的那棵树下,经冬凋叶,木已少枝,疏疏落落间他的身影倍加清晰。见她来了,他便微微一笑,满泓的清辉流泻,倾身皆光华。

她心下里更添苦恼,方送走一个,又迎来一个。奈何人已在眼前,她只得堪堪迎上,回以一笑。

“许久不来飔风城了,念着旧时栽的柳木,便来看看。果然大漠之地种不得这等娇物,如今枯槁得难辨原来面目了,倒不如空着,还省得料理。”他抚着那枯枝道,目光却不知流连在何处。

“确是可惜。”她敷衍道,继而委婉逐客:“天色也不早了,想必族中事务还很多,你也早些歇息罢……”

“你在躲我么?”他轻声问。

她回身看他,但见他眉宇半舒不舒,唇锋紧抿未抿,风过白裳,依稀吹落满地清惆。

“难道不该这样吗?”她亦磊磊,明目而视,不避他的目光。

他却又蓦然笑了,如挽清风,似邀明月,轻吐露:“你好狠心呵,明知你这一回夏凉,我们毕生不会再会,依然不肯同旧时那般稀松二句吗?”

她走到庭下石凳前,拂了拂沉絮,坐下挑眉道:“好,你既想听,我便且陪你说说,你说罢,我自然回你。”

他只得连连苦笑:“见了他之后,你变了许多。你从前是绝不肯轻易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的,却独肯为他只身入敌营。”

她别过头低笑道:“谁人不变?只是寻寻觅觅多年,顿悟所寻罢了。”

“有人不变,只是了无益。”他声音渐转低沉,如磐石沉水。

“既了无益,何不改?”她反质问。

“你既不关心,又何必假意相劝?我尚未沦落到需要你同情的地步。”他言辞锋利,目光更锐如刀光,却还是在触及她的那一瞬柔和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疾走两步到他跟前,仰视着他,声轻而语重,字句顿挫分明:“我待何人真,待何人假,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渊,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普天之下最懂我的。”她这般唤他,便是还以以前的身份待他,不曾改此心。

他惨笑两声,说道:“实则我才是看得最不分明的那个,明知求不得,犹是向趋不避。我早该懂你啊!若是当初我没有推辞去隐村接近你的任务,如今我会不会是他?”

她愠而视之,厉声道:“他是他,你是你,怎可作比?”望见他两目凄怆,她不忍,声音又软了下来:“如今说这些,也早晚矣,何必悔不当初呢?”

他却是蓦然攫过她的手腕,捏得她有些生疼,继而道:“不!尚不晚,这些年来我已将竺家暗卫暗渡到云家门下,不需再依附竺家势力,你同我回去,没能说什么!”他早失了平日温良仪态,眼里只闪烁着狂热,连笑容也渐风魔。

“你疯了!”她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如何也挣不脱。

他长笑道:“你说对了,我早疯了!我不管,这二十年来我顾虑得太多了,这一次我只想为我自己!”

“你只想你自己,那你辛苦经营的云家呢!那苦等你多年的竺清漪!那二十年前冤死的数百条人命呢?你都不顾了吗?”她拼命挣扎,企图唤回他的理智。

“我不管了!都不管了!”他嘶吼道,将她揽入怀中,却感到颈间一凉,低头一看,是短剑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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