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98/247页


被她这一举给逗乐了,他脸上多云转晴,直笑道:“方才不知是谁说的,今日茶馆开张,分文不收。”

她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嘿,这是谁说的来着?还真记不得了。也莫管是谁说的,你只管喝好茶便是了,”望望小二,她又疑声道:“小二哥?”

却见那小二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们俩,手上捉着的抹布不知何时落了地。在她数声呼唤中才回过神来,讪讪道:“这便给您上去。”话倒是说得流利,只是有那么点酸味儿,又背影寥寥地去了柜台。

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直道:“这小二是怎么了?方才我进来时还好好的,怎地现在跟着了魔似的?”

她却只是笑笑说:“那可不好说了。”张扬的眉宇却分明显示着她知道其中缘故。

他更是奇怪,自言自语着:“店奇怪,人也奇怪。”落入她耳中,未换来解释,只引得她笑意更盛。

不消说,那小二正少年,对她有了些好感,可能心里还有那么点更进一步的想法,却不料渊突然杀了出来,和她又如此熟稔无间,他便知自个儿是没机会了,只得戚戚然离去,说不准还是初恋呢。

恶作剧得逞,当事人还不知,她有些得意,便哼起了小曲,无视他莫名的目光,心情甚好。

一会儿便有人端上茶来了,却不是方才那位小二,想来是没脸再来了,便请了别人代劳。

茶一到她便等不及了,斟了大半杯,吹了吹,却不是立马饮下,而是恭敬地双手托着递与他,说道:“您老请先慢用。”

他忍着笑意接过,她又笑着抬起头说道:“这回可是有诚意了吧?”

“算是吧,且先饶你一回。”他肆意笑道,呷了一口茶。

见他如此,她便安然倒了茶,不客气起来。氤氲茶香随流水倾斜而出,似烟云缭绕,又似飘雪茫茫,青烟袅袅,润色如玉,剔透晶莹中是一瓦清明的浅褐色,与赤色茶杯相区别,看得更清楚些。如此茶水,已是茶不醉人,人自醉。她耐着性子吹去热意,轻抿一口,顿觉齿颌生烟,茶温而不热,苦而不涩,初尝时如冰泉入口之酣畅,再细品来,陈年古香流溢,醇润清朗,再尝一口,馥郁香浓,收敛回甘。她不由得大叹:“好茶!”

她一杯接一杯,一壶将尽,她脸上已是绯红似霞了。似有些醉意,她含糊不清道:“这日子若能如此逍遥,别的什么不要也罢了。”语毕,又执起茶壶,一饮而尽,丝毫未留意他眼底深深的笑意,也未留意,自己究竟吐露了怎样的心声。

一壶饮罢,人有些飘飘然了,她嘟囔道:“怎么觉得有些头晕呢?”他这才说道:“此茶乃云暮城特产――云烟茶。茶如其名,喝时如云烟缭绕飘飘然,口感甚佳。只是喝多了便会觉得头晕,恍如醉倒云烟里一般,这便是茶醉了。”

“你怎地不早说呢?”她小声地埋怨,昏昏然有些迷幻,却不难受,只是浑身少了些气力,似是飘上云端一般。

“你既是爱喝,我又何必梗阻呢?”他笑意不浅,似乎是对她方才恶作剧的回敬。又望了望窗外天色,已是黄昏,他便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顿了顿又道:“比这云烟茶还令人飘然的地方。”神秘一笑,拉起她便走。

那一刻她醉意全消,只感到自他指间传来的冰凉,似是一条凉蛇舔舐着她的手指。仔细想来,只应是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此前虽也有过,但只是形势所迫,并无他意。是以,当他拉起她的手时,她脑中因茶醉而生的混沌,已被另一种奇妙的感觉所替代。

只是如此任由他牵着,不知去何处,不知是何时,耳畔喧嚣的浮响皆如幻影,唯有他指间的冰凉依旧。

“这儿便是云暮城的最高点――云暮塔了。”他笑着对她说道,将她从怔忡中唤醒。

当她晃过神来时,已到了云暮塔上。那层层盘旋而上的台阶,老旧的砖石,昏暗的塔楼,明明片刻前曾走过,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塔顶依偎的情侣,嬉闹的顽童,相搀扶的老人,笑语一片,直上碧霄。

塔高入云,夕阳西下,残辉斜照,暮云似火。云翻云涌,自天边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斜而来,呼啸着奔向云暮塔。眼见着便撞入云烟里了,她下意识惊呼一声。那暮云却转了个方向,唱着晚歌欢笑而去了。

又是一抹暮云掠过,自云烟里冲出一排白鹤,雪色明羽染了晚霞的朱砂,似是落下的几点桃花,又似少女粉颊上的绯红,艳煞了塔上观景之人,引来阵阵赞赏、高呼。

她倚着阑干,伸手掬一捧酡红的流云,云烟自指间而过,她白皙的纤指浸于一片赤色的光影里,一如她唇边鲜艳的微笑。仰望云天,不断地有暮云自远方而来,带着暮光,携了秋华。她凝视着云水彼端,仿佛只一眼,便可望穿遥远的思念。

凭阑处,正烟云缭绕,如临仙境。置身于此,还有什么可想的呢?脑中的意念净化得生已死度外,只余陶醉罢了。往日是如何的奔逃,明日将去何方,此刻已被抛在脑后。

正醉此间,她忽感肩上多了一份重量,一时警觉性还未恢复,只悠悠地转了身,看看是何人。一回头便撞上渊含笑的眼,他柔声道:“肩上落了灰尘。”

那时的他,背后是漫天或长或消的云烟,因掺了落日余晖,混成一色绯红。一阵晚风顿起,轻轻托起他本雪白的广袖,浸入其中,流云漫漫,飘飞的衣袂与云烟俱是一色,艳如胭脂。他微一挥手,消散了闲云,凉指轻回,隐自广袖里,犹可见半截苍白的手腕。

那时的她,恍惚须臾,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在残阳的映照下,略褪去些苍白,显出喜人的润色。凉风里,他鬓间的发,雪白的衫,纷纷飘飞,那一瞬,她只觉得他恍如云水里的仙人,不知何时乘着暮云而来,不知何时又将离去。

第六十一章 云暮锁高楼(二)

沉霖失神了片刻,怔怔地望着渊,那一刹那,她只觉得他茫远而不可及,与那背后的烟云相和,乘风而来,又将悠然而去。

直到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摇了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淡然道:“没什么,只是这儿的景色甚好,一时间望着出了神。”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并非她失神的理由罢了。

他却笑意更盛,眼眸轻敛,仿佛是故意捉弄她一般,明明看穿了她的谎言,却也不道破,直看得她好一阵心虚,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这才悠悠地移开目光,望向那流云漫彩的天际,慵懒地拨去鬓边为凉风吹散的发,然后缓缓指向那翩若惊鸿兮,蜿似蛟龙兮,正以滔天之势向他们袭来的暮云,颇为自豪道:“这便是云暮城所以名为云暮城的缘由,每至黄昏时分,伫于这云暮塔之上,便可见漫天云涛,甚至是掬手可揽。此情此景,无人不惊叹,无人不沉醉,是以,我想你也会喜欢吧。”

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问道:“这便是你非来此不可的缘由?”饶是此景艳绝天下,不得游览一番确确是可惜,她也知他行事向来逍遥恣意,却也不至为了让她观一处胜景,便冒着风险而来。

他翩然一笑,轻声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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