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校对版作者满座衣冠胜雪》第59/87页
第58章
听了她的话,祢罗突沉默很久,才幽幽地说:“这话从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口中说出,真是振聋发聩,令人感佩。”
行动之前,高俨和高长恭便做了周全的准备。高长恭调来了兰陵十八骑,混在羽林军中,目标分别是几大佞臣,只要他们一有妄动,便立刻下手。高俨则分别在神兽门与千秋门外屯兵三千,打算一旦计谋失败便闯宫,逼迫高纬退位。此事一旦发动,便是你死我活,绝不可能善了。他本就志在必得,自然不会退却。
不过,他们的种种布置并没有完全用到,不像当年高演与高湛一起兴兵夺位那般闹得惊天动地,事情便成功了。不用背上篡位的恶名,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太后薨逝,上谕写的却是“旧疾发作”,而不是被毒害谋杀,这一用语便让大臣们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腥风血雨的场面估计不会出现了。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高纬在太后灵前现身,上了三炷香,然后坐了一会儿,算是象征性地守了灵,便回到后宫,继续玩乐。
三天后,这位没心没肺的皇帝便颁布了罪己诏。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朕承嗣丕基,纪纲法度皆不能仰承先祖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时,朕未经行三年之丧,终天抱恨,唯有事奉皇太后,顺志承颜,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太后薨于眼前,却无能挽回,令天下徒自哀痛,是朕之罪一也。
朕性闲静,常图安逸,燕处深宫,御朝绝少,以致与廷臣接见稀疏,上下情谊否塞,是朕之罪一也。
……
高祖、显祖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方为根本。朕弟高俨,聪颖智慧,灵武秀世,能担大任,兹立为皇太弟,凛遵典制,即皇帝位。朕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四海之优礼,亲见郅治之臻与。
今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这诏书写得丝丝入扣,滴水不漏,既让天下人都感佩皇上的仁德谦退,又使琅琊王的登基顺理成章。有高湛正当盛年便退位的事为先例,高纬让位于弟弟也就不算突兀。
罪己诏颁布之后,段韶和斛律光才赶到邺城。高俨亲自拜访了两人,与他们诚恳地长谈了一个时辰,便得到两人的认可。
斛律光的女儿有两人是前代太子妃,一人是当今皇后,还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高俨许诺,一旦登基,便迎娶这位斛律家的千金为后,使斛律一族依然荣宠不衰。同时,他将自己的妹妹中山长公主指婚给段韶的长房长孙段宝鼎,使高氏与段氏亲上加亲。
如此一来,当朝两大元老勋戚都对他鼎力相助,使他的帝位稳如泰山,再也无人置疑。
段韶后来见到顾欢与高长恭,谈起此事,不禁赞赏地笑道:“真龙子也。”
高俨周身都弥漫着帝王之气,那种威严其实是许多正直的大臣都希望皇帝会有的。如此一来,国家才会强大,面对突厥、周国与陈国的包围才能屹立不倒。再说,他本就是高湛的儿子,继承大统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又是厌烦国事的高纬主动让位,自然众望所归。
将胡太后风光大葬之后,高俨便登基为帝,改元神武。
高纬成为皇太兄,带着一群美人迁到华丽舒适的仙都苑居住。他与冯小怜如胶似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寻欢作乐,让许多人都很放心。
高俨当上皇帝后,果然信守承诺,颁下圣旨,说明太后乃旧疾发作,陆令萱无下毒情事,着即恢复郡君身份,回仙都苑侍奉皇太兄。而穆提婆与祖珽据说在狱中生病,已经去世,上命将遗体发还其家属,厚加抚恤。
陆令萱灰头土脸,只能窝在美丽的仙都苑中苟延残喘,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高俨封高长恭为太尉,调回邺城辅政,连带着对他的兄弟高孝珩、高延宗、高绍信也都予以重用。段韶与斛律光得到了丰厚的封赏,并获赐丹书铁券。和士开也得到同样的厚赐,自然就不显眼了。冯子琮、顾欢与韩子高全都加官晋爵,成为朝中显贵。顾欢继承了父亲曾经有过的职衔,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她还年轻,不肯外放去当什么刺史,高长恭也不肯与她分开,她就只有军衔,仍留在兰陵王帐下赞襄军务,并没有其他官职。韩子高不想当官,可高俨对他非常赏识,任命他为散骑常侍,不时召他进宫伴驾。
新皇甫一登基,便励精图治,王朝显示出与前不同的新气象,令无数大臣精神大振,一致称颂。
尘埃落定后,几个当事人紧绷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高长恭要回瀛州去办理交接,并安排搬迁事宜。他心疼顾欢,不想让她长途跋涉,便将她留在邺城。韩子高自然也留下,陪伴并保护顾欢。一直小心谨慎的顾欢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等高长恭走后,便直奔太师府,去看望挂念了许久的义父。
段韶官居相国、太师,在朝中地位极高,其兄弟和儿子也都身居高位,身份尊贵。他的长子段懿娶的是颖川长公主,官拜驸马都尉、位行台右仆射兼殿中尚书,封平郡王。次子段深娶妻东安公主,封济北王,拜大将军。他的弟弟和另外三个儿子也都位极人臣。一门显赫,当朝只有斛律光堪与之相比。而他为人宽厚,仁慈忠心,侠义为怀,不但百姓称颂,朝廷众臣无论正邪,对他也都相当尊敬,有名人雅士评价他是“位因功显,望以德尊”,闻者无不点头称是。
顾欢有这位义父当靠山,现在的日子就更舒畅了。但她对段韶的敬爱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单纯地钦佩他的杰出才能与非凡品德。
太师府相当宽大,比和士开的府邸还要大,却没那么华贵,建筑装饰都很清雅。
这时已经是春天了,树木青翠,湖水微微荡漾,微风里都是花香。段韶坐在水边的树下,看着顾欢一脸笑容,向这边飞奔,清脆的叫声回荡在安静的花园里,“义父,义父……”
段韶开心地笑着,朝她张开双臂。
顾欢扑到他怀里撒娇,欣喜地说:“义父,好久没看见您了,我很惦记您。”
“嗯,义父也一直念着欢儿。”段韶搂着她,老怀大慰,“我的欢儿长成大姑娘了。”
顾欢高兴地询问着段韶的近况,看他似乎精神不大好,便关切地道:“义父是不是很累?身子会不会有什么不爽?要不要请大夫来给义父看看?”
“有些倦,没什么大碍。”段韶微笑,“义父已年过半百,儿孙满堂,还有你这么个好女儿,这一生很满足。”
顾欢不是很清楚历史上段韶死于何时,依稀记得大概也就是这两年。她拉着段韶的手,撒娇似的劝道:“义父,你就看在欢儿的面子上,让大夫来瞧瞧吧。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段韶生性坚忍,长大以后又添沉稳,现在更是豁达大度。他驰骋沙场多年,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却也并不讳疾忌医,听顾欢软语央求,小女儿情态毕露,不由得满心欢喜,便点了点头,“好啊,那欢儿就给义父请大夫吧。”
顾欢大喜,“我明天就带大夫过来,义父哪里都不许去,一定要等我。”
“好,等着你。”段韶宠溺地看着她,满口答应。
顾欢满意了,窝在他怀里,从桌上拿起一盘削好的香瓜,吃得津津有味。段韶也陪着她一起吃,脸上尽是愉快的笑容。
两人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惬意地享受着天伦之乐。过了好一会儿,顾欢懒洋洋地眯缝着眼,越来越昏昏欲睡。
段韶觉得好笑,忽然想起来,便关切地问:“欢儿,你与兰陵王情意甚笃,却为何始终没有成亲呢?是他不肯娶你,还是你不肯嫁?”
顾欢的睡意不翼而飞,眼睛亮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是我不肯嫁。他已经娶了王妃,而我不愿做妾。”
“哦,是这样。”段韶点了点头,“我们家的欢儿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你爹固然不肯,我也是万万不能应允的。”
“嗯,是啊,我也知道。”顾欢开心地笑,“不过,我和长恭两情相悦,是不会分开的。”
段韶沉默了一会儿,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只要你开心就行,不过,将来如果有了孩子,还是成亲的好。”
顾欢怔了一会儿,温顺地点了点头,“义父说得对,要是有了孩子,我委屈些也没什么。”
她跟高长恭在一起将近五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那个恐怖的夜让她的身子受创严重,怀孕比较困难。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初替顾欢诊治的名医就对高长恭说过,只要好好调养,过上几年,待她元气恢复,就有可能怀孕。
在孩子的事情上,高长恭从没有着急过,还怕顾欢心急,一直都对她呵护有加。
顾欢其实并不急,本来女子在二十五岁左右生孩子是最好的,她才二十岁,早着呢。当然身子是要调养的,所以她一直都很听话,乖乖地在高长恭的监督下进补,自我感觉越来越好,有爱人亲密关怀的日子也特别幸福。
听到“委屈”二字,段韶立刻爱惜地搂住她,温和地道:“欢儿,就算你不是王妃,也没谁能给你气受,有义父在呢。”
他身份尊贵,手握重兵,历代皇帝都对他礼敬有加,区区一个王妃,是不够分量得罪他的。顾欢开心地一个劲点头,像个可爱的孩子。
段韶喜爱地看着她,笑着说:“其实,在义父眼里,你也是公主。”
顾欢心花怒放,高兴地一仰脸,“我不想当公主,只喜欢跟义父在一起。”
“那好啊。”段韶呵呵笑道,“兰陵王去瀛州了,这段日子,你就住在义父这里吧。”
“太好了。”顾欢雀跃不已,忽然想起韩子高,便有些犹豫,“义父,我大哥还在邺城呢,要是我住到义父这里,那我大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你大哥便是在建康城越狱潜逃的陈国大将韩子高吧?”段韶微笑着说,“让他一起住过来吧。”
顾欢吃了一惊,“义父,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段韶慈爱地看着她,“你给你爹写信,说与人金兰结义,可你大哥却有难言的苦衷,必须隐姓埋名。你爹虽然信任你,但爱女心切,自然不大放心,便将此事告知了我。我派人去查了一下,就知道了一切。你大哥生得实在太美了,又武艺超群,再对照一下年龄,天下间能与他对得上号的人就只有韩子高了。再加上他在青州出现的日子正好是韩子高从建康逃出之后不久,事情的真相便昭然若揭。要查证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我觉得无此必要,对吧?”
“对。”顾欢笑着点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义父。不过,我们也没做坏事。那陈琐意图谋朝篡位,碍于我大哥手握重兵,又不肯依附于他,便阴谋诬陷我大哥,想害他性命。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就去帮着把大哥救出来了。义父,我大哥真的是很好的人,忠君爱民,对朋友讲义气,待我和长恭更是关怀备至,比亲兄弟还要亲。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哥哥。”
“我明白。”段韶圈抱着她,温和地说,“我很欣赏你大哥,他如果愿意,也可以使用原来的名字,用不着遮遮掩掩。陈琐与宇文护早就勾结在一起,要合攻我大齐。韩子高逃离陈国,我齐国自然要接纳于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我回去就把义父的话告诉他。”顾欢喜不自胜,“大哥一定会很高兴。”
段韶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地道:“龙阳断袖之事实属平常,自古便有,用不着大惊小怪。韩子高为人忠肝义胆,行事颇有分寸,进退得宜,举止有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看人也是一样的。龙阳断袖也好,妻妾成群也罢,独身终老也可,都是个人私事,只要大节上无亏,便是值得敬重的人。”
这些观念在这个时代是相当惊人的,不由人不肃然起敬。顾欢收敛了笑,认真地点头,“多谢义父教诲,我明白了。”
段韶又抚了抚她的头,微笑着说:“你能抛弃世俗成见,与他义结金兰,又甘冒奇险,潜入建康助他逃脱,义父便知你不是那等胶柱鼓瑟之人。当然,似你这般一个纤纤女子,竟已是名动天下的三品大将军,那就肯定不会墨守成规。就算我不了解韩子高,他能让我家欢儿看上并认作兄长,那就一定很优秀。”
顾欢在段韶面前一向随心所欲,并不需要假意客套,便笑逐颜开地猛点头,“是啊是啊,我是不会认同那些世俗偏见的,就算别人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惊世骇俗,不以为然,我也不在乎。”
“如此甚好。”段韶捻须微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别人要说什么,自是由他,我们做我们的,不必理会。”
顾欢高兴地说:“嗯,我明白。”
父女俩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了一天。顾欢陪着段韶喝茶、吃饭、聊天,又弹琴给他听,然后坚持要他午睡,自己跑去向总管查问,看他们有没有好好侍候义父。最后她陪着段韶用完晚膳,答应了第二天便搬过来住,这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