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诡事守宅人全集.net》第12/20页
自从上次吴炳湘回来后,一口一句“要死人了”,小姐就不再与家人一起吃饭了。因为她感到别扭,更多的是压抑,那一句话就等于是一层阴云,压在心上,一句又一句,阴云压得越来越重,使她透不过气来。
吃过晚饭,小姐点上蜡烛,继续写了起来:
据我了解,这里发生的事不过是一个管家与一个小姐之间的感情纠葛。那段感情我真是无法评说。是一种畸形的爱怜与畸形的人生。
不过,我还知道,这件事与这两天发生的事联系起来倒是恐怖得很。原来,那位管家最后就是吊死在他家小姐房门前的,而那位小姐原先住的地方就是我父亲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那位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如此了得,她死了还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而自杀!
写到这,小姐感到又畏惧又好奇。想到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而自杀,小姐倒是感动得很,虽然感到恐惧,可仔细想来,难道这不浪漫吗?那个小姐地下有知,也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呀,即使感到骄傲,也是不为过的。尽管小姐是这么想的,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惶恐才是主导情绪。蜡烛在屋子里晃出许多她的影子,她写累了就想歇息一下,看到三面墙壁上的影子她都不免被吓一跳。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影子后,小姐才会舒口气,她真后悔这么晚了还写这些事,应该写些甜言蜜语才对的。
她再次伏案,努力寻找那种甜蜜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心情一直被刚才那种恐惧感所笼罩。她用力地把笔丢在一旁,懊恼地抬起头。烛光恰好在她面前的窗户上照出一个圆弧形的晕黄亮光。这时,一个影子出现在了那亮光里,小姐吓了一跳,安慰自己说那是自己的影子。但那的确不是。
那个影子是从吴炳湘住的房间里走来的,这时吴炳湘和夫人都已经睡着了,这个影子是谁?小姐看了一眼自己信里写的那个故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影子在动,佝偻着背。整个院子里都没有老人,也没有佝偻着背的人,即使是王管家也都是精神矍铄、身体直挺的!而且从发型来看这绝对是一个女的!
她是谁?影子走路起伏缓慢,小姐屏住呼吸,唯恐这个影子发现自己。她像是在面对一条毒蛇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求那个影子不要发现她,直接忽略她。只见这个影子一直走,一直走,每走一步,小姐都随之呼吸一次。可黑影的脚步缓慢极了,小姐每次都要紧张得窒息时,影子才迈出让她更加慌张的下一步。当影子走到小姐的房门口时,小姐连呼吸都忘了,痴痴地看着门,只要影子再迈一步,她就可以舒一口气了。可是,那影子却站在门口不再动弹了。片刻的死寂后,影子慢慢转过身,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抓紧小姐的心一般,小姐的身体不由得向后靠去。
门终于被敲响了,发出摄人心魄的砰砰声。
第十章 她回来了
这一夜,赵德山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可能是内心暗示起的作用,他觉得这被女鬼坐过的床也是冰冷刺骨的。赵德山把身体蜷成一团,发抖地看着侧前方的门的方向,他真怕那女鬼又来了,又来到这张床上,又拿起那面镜子,就坐在他身边自顾自地梳起头来,那样的话他非崩溃不可。月亮忽而藏到云的背后,忽而又露出一齿寒光,这使赵德山更加害怕了。
他不敢再盯着门看了,于是转过身,面对着墙。看着这斑驳的墙壁他也感到害怕,万一她进来了,她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肯定更加狰狞。而且影子在坑坑洼洼的墙上有了凹凸的立体影像,那更加让人不能接受。赵德山竖起耳朵,外面稍有点风吹草动,他的心都要剧烈地忙活一番。
就这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疲惫的心神和极度紧张的精神使他迅速地疲劳了。终于,在不知不觉中,赵德山进入了寒冷混沌的梦乡。醒来时外面已是阳光明媚了。
赵德山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看看自己身旁的床和桌子上的镜子有没有变化,或是改变了方向,或是多了点什么,可它们与他睡觉前看到的是一样的。赵德山舒了口气,又躺了一下,伸了个懒腰便下床出去洗了把脸,洗完后自然是清醒多了。
赵德山又感到精力充沛了,他先回到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床。昨天睡觉的时候太冷了,他把铺在床上的布卷起来裹住了自己,现在他要把布铺开来。随着布在空中展开的一刹那,几缕发丝在空中悠然飘落,赵德山看着这些青丝,整个人都傻掉了。这分明是女人的头发。赵德山急忙回身,桌子上放着的昨天晚上发现的头发与这些青丝几乎是一样的。莫非……赵德山打了个冷战,那个女鬼和他睡了一夜,而他却不知道!赵德山这样想着,知道昨晚的那股寒冷是怎么来的了。
赵德山忘记了现在的天气,那高高的太阳像是那个女鬼过于明亮而模糊的脸。赵德山直直地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茫然四顾。除了原本的萧条,这个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晚上的那些老鼠之类的生物现在也没了踪影。赵德山软绵绵地走着,当看到一级台阶时,他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了院子的正屋前。如果没有错的话,这就是刘管家日记里那个小姐住的屋子。
刘管家在日记中说,这间房间在小姐走后一直很整齐干净,那是因为那时小姐的母亲还会为她打扫。现在他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由于他刚来时畏惧着这些房间,都没敢仔细地看这些房间。今天他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趴在窗口往里望去,正对面的是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歪嘴的茶壶,一个杯子杯口朝上放着,其余的杯子还是倒扣着的。赵德山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不像是小姐离开时的模样,因为她离开时即使是这个样子,那她的母亲在为她收拾的时候一定不会这样放杯子,小姐的母亲在这里怎么会有心情喝茶呢?
再往里是一幅画,已经泛黄了,画里的颜色混在了一起,没有了明显的分界线,看不太清楚到底是幅什么画,看起来像是樱花。一侧是一张床,不过是一张标准的双人床,曾研究过历史的赵德山知道古时的床都宽大,但单人床和双人床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奇怪的是,双人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赵德山目光移动,由右至左,略过那桌子和画,左边是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不小,上面还摆放着一些零落的化妆品。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亮暗相间的东西,那是什么?赵德山眨了眨眼,再用力睁开,向那里看去,借着亮光,赵德山看清了那是个柜子,应该是个不错的柜子。这里的摆设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唯一不对劲的只有一点。化妆品为什么是新的?有一盒粉底还是半开着的。
这整间屋子说奇怪也没什么奇怪,正如所有喜欢把复杂的事简单解释的人那样,赵德山也给自己解释起来:那个杯口朝上的杯子可能是哪个佣人来收拾时感到口渴,于是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又忘了把杯子扣过来。那次可能是这个家族没落前的最后一次打扫了,那次打扫卫生之后便再没有人来收拾这里了。
双人床的事也好解释,可能是小姐喜欢睡宽大一些的床也说不定。有些人就是不喜欢约束。
那化妆品或许原本就是那样放着的,现在看着好像是新的,其实已经变质了呢。赵德山没有进去也就没法判断这个问题。
那么,这些问题都解释清楚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整间屋子最大的问题――这间屋子为什么还能保持得那么干净整齐?是的,赵德山几乎认定自己看到了刘管家当时看到的情景。那么是谁把这屋子收拾得这么好呢?是小姐?还是小姐的母亲?无论是谁,赵德山的心里都无法接受。但无论是谁,这个现实已经摆在了赵德山的面前,他必须接受。
赵德山头晕脑涨地来到前院,一路上他都在整理着思路,却依旧迷茫。这个院子里难道还住着别的人?赵德山只在来这里的时候见过一个自称是刘管家的人,进来后却一直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他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还不确定。除此之外,只有在赵德山来的第一天晚上来过两个人,但他们当天晚上就被吓走了,而且是两个男人。后来就再没来过人了。要说女的,赵德山倒是见到过,就是昨天晚上看到的红衣女人,就是她了。可那是不是女“人”呢?她简直就是个鬼啊!
赵德山想在这不可思议的大院落里找到什么可以消除他恐惧的线索,便这么恍恍惚惚地在附近的几个院子里找了个遍,始终也没见到女鬼的影子。白天人的胆子就是比晚上大一些,但是,如果在白天,你想发现的恐怖一直都没发现,这反而会使得你晚上更加害怕。这也是某些人不断寻求真相的原因之一。
半天过后,赵德山再次来到了他住的院子里,他的尝试又回到了原点。太阳在他的头上看着他,发出冷漠而炽热的光。赵德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信步来到正屋,告诉自己:“我们之所以有时会无功而返就是因为我们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就是因为我们被自己自以为是的肯定而蒙蔽了。”一个人思想的铺垫是错的,那么他对整个世界、事物的看法都不会归于正确的轨迹。好吧,就让我们重新认识这件事情,如果可能,就可以知道原来这都是一场误会,消除那无谓的恐惧。
正屋的门是完好的,他要用力推一下,待门发出一声尖锐而持久的声音后,他才能完全打开门,这一点就肯定了他昨天晚上见到的不是人!因为她消失在门前的时候,那门没有发出这种声音,也就是说这门根本没有动过。赵德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它蹦出来之前他一定要跑出这间屋子。他意识到,这次冒险进来,查证的结果很有可能会与他的本意大相径庭。但既然已经进来了,索性看个明白也好。
进屋子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没有什么灰尘。这肯定了他一开始时的感觉,为他后来的恐惧打下了一层不可动摇的基础。
赵德山来到床前,床上也很干净,看样子有人睡过,床单上有清晰的褶皱。床单像是刚洗过的,还发出一阵幽香,而这种幽香在这个社会里又很难闻到,或是大户人家用的,或是庙里才有的,是一种古炉的香气。赵德山看了一眼床下,床下是一个清朝时期的香炉,它肯定了赵德山的判断。最后一种可能,也是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那个鬼喜欢这东西。赵德山伸手摸了摸床,床很冰凉,这么好的太阳,又不是在冬天,这种凉是令人舒适的。但皮肤的舒适渐渐渗透到赵德山的身体里,他就感到五脏六腑都冷得发颤。是那种阴冷!死人不是没有温度吗?只有从阴间带上来的凉气!赵德山干咽了口唾沫,赶紧收回了手,原本要吓出来的汗也被冻了回去。最令赵德山笃定有鬼的就是枕头上那几根头发,长长的,应该是新掉的,看到它们,赵德山仿佛再次看到夜里那落在自己桌子上的几缕发丝。
赵德山不想再看别的了,仅仅一张床就让他相信了,他住的是一座凶宅。准确地说,他的隔壁住了一个鬼。这种明确的答案让他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换个房间?可谁能保证别的地方就没鬼了呢,整座大宅院都是传说中的凶宅,那天晚上来的两个人还在前院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至少在他的房间里他还没有见到过鬼。可是,鬼的确去过。
赵德山呆呆地出了房间,本能地来到外面院子的厨房里,吃了两口昨天剩下的馒头,便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给厨师用的几乎快腐朽垮掉的椅子上。椅子的霉味提醒着他,他当初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这是一座死过人的凶宅。
外面有人路过,声音由远处而来,好像一个人在劝另一个人别怕,那人声音洪亮,在给别人劝导的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声音越来越近,在来到南兵马司前的时候,他们突然又开始低语了。赵德山知道,他们还是害怕了。
既然进来了,而且还住了几夜,赵德山想自己也不该害怕了。所有恐怖的场景他都见过了,都没发生什么事,也没伤着他,也没害他。他知道,在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人也是容易产生臆想的。说不定那都是他的幻觉呢?当然,这种解释无法说明头发和那间干净屋子的事情。但一个人要想勇敢地在困难里、在一种惶惶的情绪下坚定地继续自己所坚持的东西,骗自己其实是一种不错的方法。比如,一个人想要成功,在他成功之前一定会告诉自己肯定会成功的。如果不在事前这么说,谁还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呢?立志,也不过是一种美好的谎言。但结果的好坏,有时却不那么令人满意。
转念想一下,即使小姐的魂魄还在这里,那么她不该,也没理由害自己的,他们之间互不认识,前几辈子也不该有仇,她只是在家里阴魂不散罢了。
这么想着,赵德山站起身来,拿起一根柴火在手中耍了几下,笑着出了厨房。阳光照在院子里,一切的庞杂都展现在了赵德山的面前。空气里有杂草的草香,有家具腐朽的味道,有积攒的尘土味。它们混杂在一起,味道由清爽到陈败,最后是呛人,赵德山的嗓子一痒,差点咳了起来。他马上用手捂住嘴,他怕院子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好奇地进来看。刚才就说过,人在白天的胆量可比黑夜时大得多,他们说不定还真敢进来看看呢!
根据脚步声来判断,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赵德山松开手,痛快地呼吸起来。刚才可把他给憋坏了。在院子里没什么事做,他从小就不爱打扫,何况现在是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最重要的是,这又不是他的家。
不打扫卫生,在“家”里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他又不想出去。他倒是带了三本书来的,但没心情去看,最让他挂念的就是那本日记了。一个人的秘密足以吸引另一个人不断地去发掘。很少有文学作品会把一个人如此真实地刻画出来,直接而真实地吐露那罪恶而矛盾的心理。这本日记便是这样,如果把它公布了,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迷恋上这个故事。
这么想着,赵德山已经习惯性地再次坐回了那张椅子上,再次翻开了眼前的这本日记本。那次之后,刘管家很少写日记了,写的字也潦草得很,内容也很简单,看样子这些天他的心情也很糟糕。每一页上都或多或少地染着20日的日记中最后记录时的墨汁印记。墨汁太浓了,透过纸张,弄脏了后面的纸;墨汁太浓了,一直影响着刘管家那记录心情的笔。直到记到干净的一页后,刘管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再次提起了那件事:看着眼前的白纸,我的心一时也白了。不是大脑空白,而是心白了。对那天的回忆就像是前不久看约翰写来的恐怖故事,而且真切得很。
心从那天开始老去,它衰弱得厉害,我经常怀疑它是否还存在。世上的事不是害怕不害怕就可以说得清的。我早就告诉过自己,小姐已经死了,即使是鬼又能怎么样呢?但现实不是我安慰自己时说的那样。我还是害怕,尤其是那天,具体是哪天我也不记得了,我不敢往前翻看,怕那记录恐怖的文字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而那天发生的事情对我的影响,不仅是那滴浓墨渗透了二十几张纸那么简单。即使是这样,那么我还是要说,在这阴郁的二十几天后,她的影响消失的瞬间,实际上是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没有了灵魂,也就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了,我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存在吗?我想知道此时我的灵魂是否与她在一起。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没有了意义,或许这就是我这个空壳人所应有的报应。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如果不出现几个褶皱,那么这一天就不能被我记住了。日记中对日常事物的记载不过是在记录时间的流逝。但什么才是我生活中的褶皱呢?恐怕写类似这么一篇日记就是了。我的生活真可怜,这是我自找的。
约翰的那个故事是说三个在不同地方的男人,在几个月内相继死亡。他们互不相干,但他们的死法却都是一样的。一个警察敏感地发现了这个问题,然后开始追查这幕后的真相。破案的经过我就不说了,反正是扑朔迷离。我不久前把故事告诉了一个朋友,他很喜欢,因为故事的结尾。
结尾真是让人想不到,他们三个原来是同一所中学的同学。他们虽然在中学时成绩优良,但却欺负一个残疾的女同学。二十年后,他们被杀了,就为了中学时的那件事。
朋友说,这个故事是说做坏事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即使是二十年后又怎么样?他说完后,我的心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我的眼却迎合着他的看法。
“但是,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结果太残忍了?你看,他们不过是年少时欺负了一个女同学而已,而且他们那时还小呢。”我为那三个人辩解起来。我真想听他说,报应一旦降临是不计后果的,但是报应有时又不会降临。那样我可能会安心。我真的怕这种报应论的说法,祈祷我可以侥幸避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报应。
“小?小不是理由。一个人的恶就是从小培养的,他看世界的方法也是从小开始一点一点形成的。他们在小的时候,因为学习好而没被老师和家长纠正他们思想上的错误,你以为他们长大后会好到哪去?死是一个终点,我们怎么看待死亡?他们的死是给他们一次救赎的机会,希望他们下辈子做个好人。而你觉得那残忍吗?不,我不觉得。你是没想过,被他们欺负的那个孩子……”
说着,朋友闭了一下疲惫的眼睛,我知道他要说一件关于他的事了,他的表情是在为自己感到悲怜。他从小口吃,被周围的人欺负,每次还手的结果却是遭到更加激烈的嘲讽。他曾在十三岁时想过自杀,但没死成。他问过我,问我知道人对死亡是什么感觉吗?是一种终于释放的感觉,不是害怕。或许有些许的遗憾,但死却是人生最大的事了,人活着受了苦,死的时候就安逸了。所以我们不该怕死。但那次自杀失败后,他却没有再次尝试。我也曾厚着脸皮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过他为什么不死了,不是说死很好吗?他说,死后就不知道那么多了,安逸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活在挫败里,偶尔高兴一次那才是真正的幸福,毕竟你是在活着享受,这是给生命最好的礼物。但他为了那仅有的几次快乐,承受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心理折磨。所以,当他功成名就之后他比我更能体会成功的喜悦。我很是羡慕他,真怀疑我那些没有痛苦的过去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
“你知道我的过去,现在我的口吃好了。以前曾欺负过我的人现在见了我还说我口才真棒呢!他的夸奖,不,有时我对陌生人的夸奖太敏感,我会觉得那是一种讽刺。凭着这张曾经给我带来过灾难的嘴,我现在也荣华了,也富贵了,那些人也不敢嘲笑我了。但那年少时的耻辱经历一直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无论什么时候,一旦碰及那回忆,我都会心疼不已。我都会觉得自己是卑微的!”说着,他激动地握起拳头,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他愤怒了,同时也难过了,那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灰色印记。比起死亡,这种永远割舍不去的耻辱和自卑将伴随他的一生,折磨他那颗受伤的心。这简直就是慢性的刑罚。“你说,那些既不属于道德范围,也不属于法律范围的行为,即使做错了也没什么吗?真正伤人的人或事都是心灵的创伤,皮毛的伤害反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不是想听这些话,我是想听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说得也对。按你这么说,如果害死一个人是否就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了呢?被害死的人已经死了,家人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害死的,谁都拿凶手没办法。”
他看着我,凝眉想了一会儿,“你是说谁?”我忘了,他是个做官的,杀人无数,虽然不是他亲手所为,但许多人的死都跟他有关。
“你别误会,我是说那些凶手,那些杀死平常人,或是朋友,或是仇人的凶手。就是你们要缉拿的那些人。”
“哦,是他们。”朋友松了口气,从他的表情我知道,即使是狠心的官员们,随便杀人时也是会害怕的。“报应”,这个词谁都知道。我就更有理由畏惧了,而我现在唯一觉得安全的就是,除了小姐和我,谁也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你信来生吗?你信有地狱吗?我信,我相信那是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去处。像你说的那个故事,那些人在学生时期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育,二十年后,还是遭到了相应的报应,而且,时间使他们得到的惩罚变本加厉。那些凶手或许在活着的时候没有遭到报应,但他们死后,也就是在阴间里,他们便会遭到报应。这个世界没有尽头,死亡并不是彻底的解脱,在生理上,更多的是在心理上,地狱的炼狱才是他们真正接受惩罚的开始。”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把他送走的,那天我想写日记来着,但心情太乱了,还是没有动笔。思想需要沉淀,我要冷静地想想,反思比冲动地记录更加有用。现在我知道了,我也记下来了。这些话就是说,我逃不掉了,惩罚就要来了,不然我怎么见到了……
我见到小姐不止一次地从我面前幽怨地走过,我真怀疑小姐不是真的死了,不是什么灵魂的归来。她为什么时时都在我的身边环绕?有时我告诉自己是幻觉,有时我却真切地触摸得到那来自阴间的冰凉。我的床会在夜间突然变得冰冷,我被这冷意冻得全身僵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这种冰冷在早上就没了。在夜晚,我试过用炉子,试过多盖层被子,甚至试过换屋子,但那阴冷却随着我睡的地方也在不断地迁移。我冷透了,那像是一个死人的冰冷,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死人,一个还能看、能听、能说笑的死人。
现在我不觉得骗过老爷、得到老爷的褒扬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也不再为自己的伪装而感到庆幸,或是无名的兴奋。他们对我的善意,对我的赞许,都使我的心如同被鞭笞般地疼。我疼得很,血淋淋地疼。每当我感到痛苦的时候,就是灵魂归来的时候,我能意识到那其实是我的人性复活的时候。因此,当我无所事事地麻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时,我就会怀疑我的存在。
那天我差点就说出了我做的事,那是在饭桌上。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找到小姐了,夫人的脸色日益苍白,老爷也是愁眉不展。饭桌上,只有筷子与碗边憔悴的碰撞声,而在我听来,那天它们是在催我说出真相。我放下碗,鼓起了勇气。夫人和老爷看着我,那两双疑惑而关怀的眼睛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直直地看着老爷,脑子里想象着把秘密说出来的后果。就在这时,一张脸出现在了老爷的脑袋后面,是小姐!我没看花眼吧?她在对我摆手,笑着摆手,我拍了下那呆木的脑袋,再看去时自然是没有了小姐的踪影。
“怎么了,刘管家?”老爷问。
“没、没什么,这几天我都在想小姐的事,精神有点恍惚。”我淡然一笑,换来的自然是老爷的安慰和夫人心酸的眼泪。
“早知道你这么爱小姐,就把她许给你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夫人边擦着眼泪边说,“我知道她喜欢你,可惜我们……谁能想到这一天呢?”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那笑仿佛带有一种凄凉。笑声过后,便是叹息,一声接一声,叹息声很杂,谁的都有,包括我。刚才小姐她是在笑吗?她知道我的意思的,她知道的,她是在赞同我的决定?那么她又为什么向我摆手?这是我的幻觉吗?或许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想交代自己的罪行的,它用这种非常的手段劝阻我。也或许那真的是小姐的灵魂,她是在拒绝我的认罪。她是爱我的,她知道我的意图后,她一定是原谅了我,她一定是不愿见到我悲惨的下场,所以才……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还是要感谢她,要不是她的出现,谁也劝不了当时的我。
今天我之所以写下这日记,却不是为了这些事。这些事发生后,我相信我在有生之年是不会得到报应了,只不过死后会惨点罢了。我不在乎,我要多活几年,余下的这些年里,我要享受人间奢华,品遍世间百味,这一辈子就活得值了,死后受的罪又算什么呢?还有,就是我要永远铭记老爷家的恩情和对他们家的忠诚,除了我害死小姐这件事外,那是我最大的、永不改变的信念。
但这种超脱的想法只存在了一天的光景。昨天晚上,当小姐的灵魂再次来到我的梦中时,我又被拉到了痛苦的人间,不得不想起所谓的“道德的谴责”。道德是什么?我以前从不相信所谓道德所具有的束缚力,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很少有人会相信道德的存在。大家以为只有那成文的法律才是规范人最厉害的东西。我们都错了,道德的约束完全是一种无形的利器,它就在你的心里,它的折磨使你无法摆脱。一个人不可能忘却自己的罪恶,而道德的惩罚就依附在那无法摆脱的罪恶感上。
我见到了小姐,我知道我见到她了。但我不知道见到的是她的灵魂还是幻觉。我很爱她,但我也很想摆脱她的鬼魂的纠缠,没有人能理解我。所以我不告诉任何人这一切,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告诉别人这些,如果他对我的遭遇感到同情的话,他会说我能理解你,日夜都看到一个亡灵是够痛苦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摆脱她。但事实上,他根本不了解我,所有有这种想法的人都不能了解我。我之所以想摆脱她,是因为她的出现都在提醒我,我是那么爱她,这一点也是我在写日记时渐渐发现的。我爱着她,疯狂地爱着。而她已经死了,这真是让人伤心,但更加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害死她的人就是我。
昨天她进入了我的梦里,她告诉我,她太孤独了,她要我去陪她。我说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因为我怕死。她对我蔑视地笑,我没有生气,没有恐惧,她是对的,我是个小人。我告诉她,为她的死我也感到很悲伤,像她的父母一样悲伤,或许更甚。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要在活着的时候给她的家人做补偿,那就是尽力协助老爷夫人做任何事情来偿还对他们的伤害。等我死的时候再去另一个世界里陪她。反正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小姐似乎也同意了,她说:“那好吧,但为了给你惩罚,我要你死的时候用上吊的方法,让你的尸体直直地挂在我的房门口,用我给你买的那块红丝绸。”
我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