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第41/48页


母亲在玫玫的房间里慌忙的收拾,寻找。我跟在她身后等机会开口。我为我小小的心打足了勇气之后,我喊道:“妈……”
“又怎么了?没看见我在忙吗?最近事真是多,玫玫出车祸的事儿把我心焦得还没够呢?你们兄妹又开始闹别扭!不是妈说你,你都那么大的人了,你是哥哥,凡事就不能让着妹妹?再说了,玫玫那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你自己想想你今天上午,啊!都把你妹妹骂哭了。你骂她时到底有没有清醒啊,你就不能想想她从小对你那么细心,那么无微不至……依,玫玫那支笔到底放哪了?”我话还没放出来,就被母亲一阵抢白。话就被我翻翻白眼后,活生生的咽了下去。
“妈,你看你怎么又扯上那事了?我都不想提了。没意思!”我皱着眉头不乐意的坐在床上,看着在冬天里忙出汗水的母亲。
“怎么了?那你骂了妹妹就这么算了?而且还是为你那个烂交的女友而骂你亲妹妹,你看你还叫个什么哥哥!你妹妹写几个字画几笔画,犯得着你生那么大气么?”
“妈!你说什么呀?什么烂交!”我气母亲在没搞懂状况前就那么乱说胡柯。“妈你看见那画写什么了没?”
“我虽然没看,但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能写出什么字?”
“我就知道!”我没好气的嘀咕,带着“果然不出我所”的神情。
母亲看了我一眼,不感置信,又惊讶,然后一大串罪名就往我脑袋上扣:尽帮外人啦,重色轻妹啦,养儿无用啦……之类,就差没说我是卖国贼了。
“还有那安安也是奇怪,明眼人都知道在闹别扭了,她还在那里哭个什么。要哭也别让玫玫看见啊!那让玫玫心里怎么想……”
“妈,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偏心!”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以前一直以为大逆不道,而憋到现在不得不说的话,“你平时对我疏忽就行了,毕竟我是男孩,也那么大了。可是玫玫和安安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就老偏爱玫玫而忽略安安的感受呢?”
母亲当时在衣柜里找玫玫的羽绒服,我说话那刻她老人家嘴里还在叨念着什么羽绒服玫玫放哪了。她听见我的话了,却头也没抬的说:“玫玫她从小就不能说话啊,她是个哑巴嘛。我这个做妈的不疼她,谁会去关心她?”她说这句话明显的带了理所当然,而且语气里含着:这你都想不通啊,的意思。“而安安那丫头,身体好,学习好,也不让**什么心,以后大了,自然会有人疼她嘛。”
我很震惊,我说这话时以为母亲会反驳我,我以为母亲会说:傻孩子,我哪偏心,你们三兄妹都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知母亲却那样的解释,而坦白自己更心疼大女儿。我立即就想到了安安的一句话:
“姐姐是哑巴,所以我不战而败。”
我突然有些感到,一种替小妹妹安安不平的情绪在内心滋长。同样是妈生的,却是关爱不够,待遇不同。我是个男生,粗枝大叶,以前自然也没觉得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而我看着小妹妹那同样男儿气的性格,我就以为安安跟我一样的满不在乎。
我以前也一直没那心情去思索女孩儿家的心思,自从遇到胡柯,为讨她欢心,也下了点功夫。自然对女人更了解几分――女人,再坚强,她也会敏感的被孤单击败,在脆弱面前服输。
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内心天性松散,女人则生来多愁善感柔情似水。所以今天安安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我就不知道当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时,小妹妹安安在怎么在夜里独自感伤哭泣的。
“妈妈,您该多去关心一下,您的小女儿了。你知道她像个没母爱的孩子吗?”
母亲这才停下了手上的活,她转过身,愣愣的看着我,我本想用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去控诉母亲的偏心,却不知,母亲的白发在灯光下会反射那么耀眼的光,而我在看见那些银丝的后一秒,看见母亲脸上的疲惫,和眼里的疑惑时,我又此刻不忍。人人都会犯错,难道我能去苛刻一位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的母亲:你太爱你女儿了――那样吗?
母亲怔怔的移到床边,挨着我坐下。我真想伸手去为她拢一拢她没时间梳理而披散在脸上的发丝。她眼睛朝向我,但我不知道她涣散的眼神正在往哪个方向飘。我立即意识到,我话语太重了,我点醒了母亲,用最直接的方式,我是在告诉她:你是个不称职的妈。
母亲那失望无措的样子让我丝毫没感到达成目的的快意,我只觉得我很残忍。
“是安安跟你说了什么吗?”母亲低着头,小声问。
我立即握住了母亲的手,我说没有。“妈您别乱想,安安什么也没说,或许她很快乐呢,只是我在这里瞎猜的。我只是,我个人觉得……比较起来,你好象更喜欢玫玫。”委婉说明,担心母亲心灵受伤。
母亲没说话了,我猜她在想着什么事,也没打扰她。我去拿了梳子,笨拙的帮母亲梳头。
由于手艺不佳,接二连三的失败,我就把头发拆了又梳,梳不好又重来。母亲不声不响的任我在她脑袋上施展,最后好不容易勉强把她脑后的发簪固定着来,我大喜,我说好了!
歪着脑袋去看自己的杰作,却看见母亲在掉泪。
我说妈你怎么哭了。忙又去给母亲抹泪。
“没有,”母亲拉住我的手,“妈没哭。”母亲说她没哭,母亲用手背去把泪水抹干,“妈只是很感动。真高兴,妈有你们三兄妹。”我反手把母亲的手握在手心里,母亲的手不大,却满是干茧,包容在掌心里,触感跟胡柯的完全不一样。胡柯是娇嫩的,母亲是粗糙生硬的。
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为母亲梳了一次头,母亲就哭了。我想问,母亲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满足?
“阳啊,你说得很对,想想,我对安安那丫头了解得太少了。关爱不够。”母亲自更年期以来,第一次那么平静的审视自己,“两个都是我女儿,其实哪有什么更爱谁而少爱谁之分。只是有时候,觉得玫玫是哑巴,似乎总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心里想多补偿她一些。我苦命的孩子。至于安安,我以为她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
“妈,哪是您的错呢?这大概就是玫玫的命吧。已经有一个女儿命苦了,您何苦还要让另一个也伤心难受呢?”
母亲思考了一阵,感慨的说:“阳啊,你真长大了。你说的事,我会好好想想。”
我扶母亲起来,母亲又开始找她要找的东西,节奏慢了许多。嘴里也没唠叨了。突然母亲对着一些画发呆,并叫我过去。“阳,你以前看见玫玫画过这些吗?”
我诧异的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是厚厚一叠画,全是人物头像。素描,油画,全是画的一个人,侧面,正面,发型轮廓都一样,且通通显得很急,好象是偷偷在随意的勾勒。每张画的背面,标明日期,而日期之后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我在爱你。
画中的男人,是我。而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杨玫从不画人物的。
我快速翻着这些陈年了不知好久都满是灰尘的画像,我惊讶我们全家居然都没发现。
“原来是真的……原来安安说的是真的!天啊!”母亲喃喃的说,我听不懂,却眼看着母亲脸色迅速的惨白。我扶过急得摇摇欲坠的母亲,我说妈您哪儿不舒服。
“老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母亲坐在床上,握着那叠画纸的手就那么止不住的抖动,“这可是乱伦呐!唉!我那糊涂的女儿!”母亲喊着,竟抽泣起来。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毕竟乱伦一词我还是懂的。原来,安安早就想到了。如果说以前是胡乱猜测玫玫的画的动机,那么现在在母亲的确认下终算肯定了――我同父同母的妹妹,爱上我。
我突然觉得一切有些明朗与释然:善良如仙女的玫玫对胡柯的攻击,看小妹妹安安和我亲近时的眼神。原来全来自心底的那股妒忌。
一股无名之火迅速从我心底升起,我有一种错识英雄的遗憾,也有了对胡柯的惭愧。
母亲伤心了一阵,母亲就抬起头,要我保证这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母亲说:“玫玫这件事我去跟她说,她一定是从小的孤单造成的心理畸形。阳你要保密啊!”
我看着年迈的母亲强打起精神,想要一个人处理这让人头疼的事,不忍却也无奈。
其实,凡事一牵扯到爱情,就那么剪不断,理还乱。更何况是自卑的玫玫,爱上她相依的哥哥,而且这段感情,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赞成。
我就不知道母亲要怎样去处理。
“妈!玫玫为了私心伤害了我的女朋友!”我有必要告诉母亲,玫玫在不能言语的外表下,藏着多么深厚的心机。她的外表就像一座终年积雪的活火山,外表冰冷宁静,内部岩浆澎湃。
“阳啊,她是你的妹妹。也是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你相信她真的很坏吗?”母亲看着我,问进了我的心底。
玫玫真的很坏吗?玫玫从小就安静,对别人的表扬微笑接受,对谁谁的负面评论安然而过,不哭不吵,她似乎从孩提时代,就略过了她的金色童年。谁能说出,她除了破坏胡柯与我的爱情之外,还有什么过失。我实在想不出,玫玫有多坏。
这时,我和母亲都看见了意外出现在玫玫门口的安安。安安站在那里,眼睛里还含着泪,她额上又包裹了那根伴随了她多年的橙色头巾,她像一匹漂亮的枣红小马,活泼健康,除了额上那道伤疤,安安就是最幸福的公主。
可是安安现在站在门口,眼睛注视着母亲,我实在看不出她那道目光的含义。猫儿史比在她脚下尖叫着缠绕,她也不加理会。安安只是那么定定的望着母亲,我叫安安你进来坐啊,她也不理睬。
“妈,在我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您还要我逃避多久呢?”安安说,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表情严肃而透露着痛心,“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妈,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您真偏心!”安安一字一顿的说,我惊讶的望望安安,又看看母亲,母亲脸色痛苦而惭愧,母亲摇着头说我没有,安安没听信她,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说真心话,当我看见胡柯哭着被哥哥赶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我是最先了解姐姐的心的人,比你们任何人都早。胡柯被赶走的真相,是由姐姐出言不逊在先而起的。这个真相我早就猜到了,而当我知道哥哥也了解了姐姐的作风为人时,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快乐!我承认我那时是真的从心底的快乐!妈,你可以说我自私,我就是自私了,凭什么姐姐是哑巴,就可以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去维护根本不可能的乱伦爱情!凭什么姐姐伤害了别人还要我为她遮掩!而又是凭什么……”安安说着,步步逼进,“我要为姐姐的畸形恋情,背负那么大的代价!!妈!”到最后那句近似乎尖叫的“妈”时,安安一把扯下她头上的头巾,她露出额上的疤痕。伤疤平时都有头发遮蔽,尽管偶尔被看见,也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明朗,久了也就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此刻,头发被安安用手全部撩起,那一条如同蜈蚣一般张牙舞爪的怪物,趴在如此可爱的妹妹额上,我一个不小心差点没恶心到吐出来。
尔后安安把眼睛瞪到最大限度后,终于绝望的蹲了下去。她抱着脑袋在我和母亲脚边痛哭:“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我从小就渴望您能像爱姐姐一样的爱我。可是……我不但得不到同等的天平,甚至连我告诉您,我的伤是因姐姐而造成,您还是那么保护姐姐而疏忽我……妈您偏心您偏心!您可知女儿在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您可知女儿为了这块去除不了的疤受了多少耻笑?您只知晓,姐姐是哑巴,姐姐很可怜,姐姐放弃读书,姐姐这样姐姐那样,什么都是姐姐!难道健全也是一种错吗?妈,如果伤残能让您像爱姐姐那样爱我的话,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啊!”
母亲终于在最后那句“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时,崩溃,母亲刚开始只是惊讶的望着小女儿,听她哭诉,到最后忍不住竟跟着蹲下去,一把抱住抽搐不停的女儿,大哭起来。
我听着小妹妹从另一片心底的呼喊,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就这样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我最亲近的两个女人,抱着痛苦。
“孩子啊!孩子!是当妈的不好!妈以为你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妈真的不好,妈偏心!妈没好好的去体会你心里的感受!是妈该死!”母亲说,安安就那样扑在母亲怀里,早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孩子你不知道哇,在妈的心里,你们三人,都是妈心头的肉哇!妈怎么会不爱你呢?妈爱你们每一个,看着你们长大,懂事,学习,妈心里都是一样的欣喜啊!”母亲发自肺腑的话,把我这个22岁自以为是个大男人的儿子,都感染得落了泪。母亲抬起头,用手掌温柔的去轻抚安安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妈妈是母鸟,你们是小鸟,可是有一只小鸟,她最笨,那只小鸟有缺陷,做妈妈的就必须最用心的去引导照顾啊。孩子,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就知道了,没有哪一个当妈的,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妈爱你的,只是把更多的精力去花费在你孤单的姐姐身上。如果你不原谅妈,那妈也无话可说,但是你要说妈不爱你,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呀!”母亲激动极了,疯狂的摇着头,哭喊。
“妈妈!我知道您爱我!是我的错!我自私我心胸狭小,我嫉妒姐姐受到那么多的喜爱,您是个好妈妈啊!妈妈您别哭了!我以后会理解你!妈妈您别哭了呀!”安安抱住母亲,把脑袋往母亲的怀里蹭,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母亲衣服上,那是感人的幸福。
“好孩子,妈的错更大些,妈没注意到你的感受,你可别怨妈呀!”
安安摇头,母女两抱在一起。过了好久哭声才渐小,我悄悄的进了卫生间去洗了脸,再回到房间里,发现她们俩刚才没察觉我的消失现在没看出我的存在。
我想这一段在安安心里埋葬多年的心事,终于化解了。我感慨原来女孩家,可以把事情想得那么细,说得那么委屈。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
母亲扶着小妹妹起来,坐在床上,母亲给安安擦泪,安安抱着母亲不放开。
“可怜的孩子,这么大的疤,可怎么是好!”母亲用手颤抖着抚摸那道疤子,泪水又流了出来。
“妈妈我没事!用刘海遮一下别人就看不见的。”安安的故作轻快,让我重新审视了这个我以前一直以为很不懂事的小妹妹――原来她比谁都贴心。
我是个最容易惹祸的人,我那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突然就冒了一句:“原来安安头上的疤是玫玫弄的吗?”
话一出,气氛就又不相同了。母亲皱着眉带了严峻的表情看我一眼,但刚目光转向安安时则变得歉疚无奈,安安则是刚收出泪又迅速流了出来。我就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我突然不知道我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付我的另一个妹妹,母亲说话了,母亲先是叹了口气,后说:“我最了解我的女儿,包括从来不会说话的玫玫。”母亲顿了顿,说,“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坏?她的善良只是被自卑包裹住罢了。”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母亲的意思。母亲是告诉我,我有一个妹妹,她是哑巴,她很自卑,她同样有良心,只是,她的善良,暂时被自卑绑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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