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阵图系列5本作者绿痕》第67/77页


  褚红的红纱巾随风缓缓飘落,明亮的烛焰将房内两个人的容颜映照得一清二楚,任谁也无法在流光中躲藏循逃。
  红巾落地时,段凌波睁亮了眼,硬生生地怔住。
  怎么会是她?
  杏花雨间的回忆凶猛地撞向段凌波的脑海,这张在他夜梦里纠扰多时的俏丽面容,此刻竟如梦似幻地近在他的眼前,将他一直收藏在心底的情思一一挑起,那些已被他忘却、早以为是零星所落的悸动,就像阵春风,缓慢而又轻柔地开始拂过他心房的每一处。
  “你……”他犹不甚置信地朝她伸出手,以指尖轻触她那微凉的唇瓣,抚着那张在他记忆中,曾和他的指尖依依缠绵过的芳唇。
  似印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他的指尖所带来的回忆,令她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忘却了她的身分,她嫁给他的目的。
  和她初时满心的不甘。
  怎么会是他?
  在他的眼眸、指尖里,似还记得那春日花丛间的一切。
  原本,她早已打算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这辈子深埋在心底,听从司马相国的摆布,认分地当个陌生男子的妻,用她所有的力量去保护他,不让他死在她的手上或是司马相国的手里,而后再像只春蚕般,将她保护的丝网吐尽了后。
  便结束地短暂的一生。
  望着他明澈的眼瞳,某种感激又痛苦的热泪,不受限制地涌进她的眼眶里。
  为何她所等待的良人会是司马相国欲杀的人?在出阁之前,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为了那个她所嫁的人,她绝不会爱上他,因她不希望她的爱会害了他;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他?
  恍然间,她仿佛又听见了她在杏花雨里所吟诵的那首诗谣,那首她今生一直在等待着而又不能实现的盟诺一——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段凌波无法理解她脸上那缓缓倘流的清泪是为何而来,他更无法理解,已经在他胸坎沉寂了二十年的心,竟在她的泪中又有了温度,无法克制地因她而跃动,一声比一声急,一阵比一阵快,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        ☆        ☆
  站在新房外头足足吹了一夜冷风的段凌波,在次日朝阳冉冉上升的时分,终于稍稍平复了那个刚过门的妻子所带给他的冲击。
  温暖和煦的晨光初洒在他的脸上时,他微眯着眼,细看着庭院里一棵棵遍植的杏花,在晨光下似是铺上了鹅黄柔嫩的金光,将满枝满丫的杏花映衬得更加美丽夺目。
  花似人、人似花,看着眼前的杏花,他忍不住想起那名被他留在新房一整夜的似印。
  自从入朝之后,他便有着将会有政治婚姻的心理准备,因此无论他要的是哪个女人,他从未搁在心里头在意过,只因他从不敢奢求那种婚姻能够为他带来什么,他只求娶过门的妻子能安分守己谨守妇德,为他打理好府内的大事小事,至于情爱,他不敢多想,他也不相信他这种人能够真正拥有那些。
  年少时曾经想过风花雪月的心情,还依然存在他的脑海里,但在他投入了朝中的政局后,他十分明白他只是颗被人操纵的棋,一颗棋,有资格与人鹣鲽情浓、畅情诉爱吗?而在看遍了红粉胭脂之后,他也将那年少时的心情压至心底的最深处,将它牢牢的密锁着,不再让自己多贪图一丝梦想,也不让它困住他这颗棋子所扮演的角色。他必须在棋盘上小心的走出他的每一步路,不能在心中残留着一丝会牵扯着他的想望,更不能因为男女之情而毁了他所扮演的角色。
  可是这次的政治婚姻,却为他带来了她,也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投进了一块大石,造成涟漪绵绵不断,直揪扰着他的心头,打乱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制,也让他看清了自己。
  在似印那双明澈似水的眼瞳里,他清晰地看见自己想爱的心情,这让他浑身紧张、气息欲窒,仿佛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另一个深藏在他心底的男人,正欲敲破他伪装多年的面具破心而出,将他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再也不能谎骗些什么。这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失去了保护自己的面具后该如何抵挡往后的一切,一种原始的冲动,不知为何地,让他极力想逃离她那双会让他失去自己的眼眸。
  但,她流动的眼波、淌流的清泪,她的一举一动都重重地踩在他的心版上,而杏花雨间的回忆更是如鬼魅般地徘徊不去,紧紧拉扯住他,不让他逃也不让他躲。
  一朵盛绽的杏花缓缓地自树间掉落,他摊开掌心去承接,看它亭亭地栖息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人真能做花就好了,那么,他便能这般地将她握在掌心里。如果他不是他,而她也不是皇帝所赐婚的郡主那就好了,那么他们便能忘掉眼前的一切,只当一对平凡的男女,平凡地追求他所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段凌波面无表情地缓缓合握紧掌心。感觉手中的杏花被他揉碎化为花泥,再也不存在,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虽然他想要的有很多很多,但他不该要的却更多,因此他还不能……不,是他不能去爱,即使,那个人是她。
  他奋力甩甩头,企图将那些属于春天的情事都自脑中挥去。
  三名清早就出来打扫的仆丁,站在段凌彼的身后,一直研究着段凌波脸上错纵复杂的神情、以及他为何会往大喜之夜过后的清晨,就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待在新房里陪着新上任的夫人。
  柳仲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的身边,歪着头猜测着,“大人,你今天要出门采野花吗?”会不会是大人不满意昨儿个所娶的夫人,所以就在外头等天明,好早些出门去找他的情人们幽会?
  段凌波探叹了一口气,“没心情。”
  “那……”柳忡伸手指着不远的新房,“你有心情去陪陪夫人那朵家花吗?”
  段凌波又再长叹,“更没心情。”
  专长就是采花的大人会没心情找女人?从小就跟随在段凌波身边的柳仲压根就不信。
  “大人,不是我爱说你。”柳仲板起脸,义正词严地大清早就对他开训.“你好不容易才讨了房媳妇,就别再想着外头的那些野花野草了,乖乖把你的花心收起来,感情专一的把心放在夫人身上才是。”
  “等等。”段凌波很不满地拎往他的衣领,“什么叫‘好不容易口才讨了房媳妇?”把他说得多没行情似的,好歹他段凌波在女人堆里是很吃得开的。
  “你的名声这么臭,要讨房媳妇本来就很难啊!柳仲还振振有词地开讲下去,“放眼京城,除了这个不长眼的夫人,谁有胆子敢嫁给你这个风流鬼?”
  “对对对。一旁的桃孟大有同感地直点头。
  “唉,可怜的夫人。”杏季也满心同情地哀叹起被段凌波娶到的女人的命运,“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白白的让大人糟蹋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嫁给这种采花大盗?她这辈子没指望了。
  心情已经够烦躁的段凌波,劈头就赏这几个不会捡地点、也不会挑时间的多嘴人数记硬拳。
  “闭嘴!他已经够烦了,而这几个每天在他的身边罗啰唆唆还不够,现在还跑来凑一脚是想让他更烦吗?
  桃孟按着他的肩头苦口婆心地劝导,“大人,如果你又想把女人带回府里来偷腥,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等过了新婚期再说,要不然事情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里,你的下场一定会很难看。”
  “要他不偷腥?”杏季扬着眉怪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柳仲也开始计算,“我看不用三天,他八成就捺不住兽性又跑去找女人。”
  “你们别把我说得像只发春的猫行不行?”已经对他们够忍让的段凌波,紧握着想揍人的拳头。怒瞪着这几个把他说得完全没人格的人。
  三道同样的眼神理直气壮地一起射向他,“你本来就是啊!”
  站在新房窗边的似印,也是和段凌波一样一夜没合眼,隔着窗将他们所说的每句话字字都听进耳里。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发春的猫?
  本来隔窗看着段凌波的她;一整个夜里都反复地想着他,可是在听完他们主仆四人所说的话后,她感觉体内的每滴血液都被他们给冷却了。
  为什么她所心仪的男子是这么的风流?他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那种深情地与情人依依挽手、会对鸳盟信誓不移的男子,他应该是……他应该是什么?
  她也不明白这个方照面过两回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男子,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听了那些话后,她的心会隐隐的撕疼,会心酸得想掉泪。
  曾经相信.情爱是坚贞无悔的。春去秋来,等候良人的心情,她自己最是知道,可是她的愿望在东风初次起的这一年,都己随风而去不再复返。纵使是如此,她仍是怀着一丝丝的希望,希望她所听到的言语全都是假的.她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在等待的良人。
  可是就算他是她在等待的良人又怎么样?她这种自小就被司马相国喂之以毒、专门用来当刺客的义女,哪有什么权利去干涉他的风月、他的情事?她更不能要求他能够把心放在她的身上,就像凡间的夫妻般恩爱,只因为她是被派来杀他,而不是爱他的。
  但她的心,有千千万万个不想下手,她一点也不想伤害这个她在夜梦里想念已久的男子。她还记得她在出阁前所立下的心愿,无论她嫁给了何人,嫁他,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害他。但她所嫁的为何偏是这个男人?
  她忍不住抚着自己的唇,在知道她所嫁的人是他后,冥冥中,有一种无法束缚的力量,令她根本就没有把握自己能不动心,反倒是生怕会因自己的动情,而在不觉之中害了他。
  被三个人赶回新房的段凌波。倚在门边看着似印的小脸上,不但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喜悦,反倒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千愁万虑,眼神幽幽忽忽的望着远方,令他好想前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将她搂在怀中柔声劝慰。
  她在想些什么?
  段凌波好奇地来到她的身边,看她仍是一迳地抚着唇沉思,他轻挪开她的纤指,以自己渴望能再细细碰触她的指尖取而代之。
  段凌波冰冷的指尖让似印悠恍的思绪蓦然中断,她那颗原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心,在扬睫看见他明亮的眼瞳的刹那,迅即明确地知道她该怎么做。
  她飞快地拍开他的指尖,与他退开了一段距离,眼神里写满了防备。
  段凌波对她的改变有些反应不过来,颇为错愕地瞅着她的眼睛。
  这女人也是两面人吗?怎么变脸的速度和他一样快?
  方才她看向他时还带着依依恋恋的眼神,怎么一眨眼间,她又变成了昨晚与他大打出手,似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我们夫妻之间一定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吗?”没有必要一看到他就对他摆出这种姿态吧?这样他们往后要怎么相处?
  似印冷清地看着他,“你进来做什么?”
  “昨晚冷落了你一夜,我想我该回来为你尽点为人夫的职责。”他要是再不进来,外头那三个家伙一定会把他给烦死。
  她偏过芳颊,丝毫不领情,“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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