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13/74页


桓夷光也觉甚是无奈,遂问道:“令兄后来得知孙姨的意思没有?”

“嗯。”

恍惚间,仿佛已回到了李穆然离谷后的次年正月。

一年的历练,让原本还有些文弱的李穆然棱角分明了许多,然而原先的锋芒却都收敛起来,如同一块方经琢磨的璞玉,谦和沉稳,有章有度。

她见到他时,并未惊讶,毕竟这变化,早在谷中人的猜测之中。

“这一年戎马倥偬,还没来得及去找梦华轩,就又回来了。”他讷讷地笑道,有些惭愧。

冬水原本对他有了些许陌生感觉,却因这一笑,一切烟消云散:“找到白马了?”她接过他手中的一卷字轴,打开来,却是《韩非子》全卷。李穆然点点头,又笑道:“知道你心里不平,特意誊写下给你的。就充作今年的礼物吧。”

冬水偏着头,眼珠转了两转,笑道:“这誊写本,谷中不知有多少呢,我才不希罕。若要送,就送韩叔叔的那卷给我。”李穆然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责道:“丫头,你不要太贪心噢,这誊写本只怕也是天下间唯一的呢。你再仔细看看。”

“哦?”冬水一手捂着头,半信半疑地抖开了卷轴,细看稍顷,果然觉出少许端倪:这本誊写本,竟全是用李斯的“玉筋篆”所书,笔法恢宏大气、铿锵若金石,委实是难得的绝品。

李穆然在一旁道:“李韩世仇数百年,纵览全天下,也只有这一本《韩非子》,是用玉筋篆誊写。冬儿,若不是为贺你芳辰,我还不会如此破例。”

冬水闻言不禁一怔,她自然晓得手中这誊写本的份量,遂极是珍重地将之收好,端容道谢。

李穆然微微一笑,道:“冬儿,我为你如此破例,你也为我破例一次如何?”

冬水愕然不解,遂瞪圆了眼睛,道:“破什么例?我哪有什么这例那例的,只有你们四家才最麻烦,一天到晚争喋不休,如今能够和合为一家,不是好得很。”她最见不得别人争吵,偏偏谷里又有那么两对百年冤家,委实让她头疼得紧。

孰知,李穆然竟而一揖拜倒,道:“冬儿,望你能出谷,助我一臂之力。”

看他如此郑重其事,冬水不由得心中一骇,向后连退了两步,道:“你要我出……出谷?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棘手?”

李穆然依旧长揖不起,只是将前因后果,尽皆讲出。

他此番出谷后,果然凭借自身非凡本领,由普通兵士迅速被提拔为符丕手下一员参将。他到了符丕手下后,顺理成章地就得知了此战目的,而凭他睿智,不难猜出孙平所言的“白马”,究竟是指何人。

战罢回朝,符坚在朝堂之上亲自扶着释道安赔礼,并将释道安安置在长安五重寺里,任由他招收门徒。此后,他又下了一道诏书,令所有的文武百官,但凡有疑惑处,皆须请教道安法师,一时间,释道安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五重寺门前更加门庭若市。

“你若望飞黄腾达,一定要和此人结交”,这话说来容易,然而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见得的。

李穆然通读佛学典籍,又在五重寺门前不知守候了几个月,才得到了与释道安相谈的机会。幸喜释道安本是个高雅之士,而前秦的达官贵族多半出自胡夷,既不喜佛,也不知文,即便邀他叙话,也不过是看在符坚的情面上,是以他早被烦得透顶,如今不意遇到李穆然这般博学之人,一时间,竟然大起知己之感。

那一天,二人从十二因缘谈到空色生灭,又从无相无法谈到了天道无常,自佛及道、自道及儒、自儒及法、自法及墨……当真是古今绝学,无所不有。二人午时入了禅房,直到第三天的午时,还在为秦皇焚书扼腕不已,负责倒茶备水的小和尚竟被二人的长篇大论活活累得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场谈论下来,二人只觉相见恨晚,却不知李穆然竟因而无意中得罪了另名权贵。

那人正是日后缢死符坚的羌族首领――姚苌。

符坚为人惜才如命,并因此在自己身边埋下了许多祸根,这其中,有着日后后燕的开国君主慕容垂,亦有后秦的开国君主姚苌。

符坚永兴元年时,姚苌与前秦大战于三原,兵败投降,后为苻坚部将,累建战功。王猛临死前,曾苦劝符坚不可攻东晋,而要尽快铲除慕容垂、姚苌这些怀有贰心的鲜卑、西羌等归降贵族,无奈符坚自视甚高又惜才,终究是没有听进这苦口婆心的一席良言。不过这些话传到姚苌耳中后,却吓得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对王猛有着刻骨之恨。

然而王猛已死,这恨意无从发泄,遂牵连而出,竟是尽在汉人身上。如今他去找释道安闲话,被告知法师与一名汉人参将已谈了三天三夜,纵连皇上的请也驳了回时,他心底的那股愤恨自然再度蒸腾而起。

官员去找释道安,一向只有一个原因,对于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而这汉人小小的参将竟能与释道安如此深谈,可见甚得法师欢心,如若被荐与了符坚,岂不成了第二个王猛?

想到王猛,他倒吸一口寒气,当下先行一步,入了皇宫――有释道安作保,他笃定动不得这参将,但让他远离京城,这一点他还做得到。

符坚本也在奇怪释道安究竟是为了何人,竟能让自己吃闭门羹,听罢姚苌所言,龙颜大悦:“原来竟是难得的人才。现就派人堵在五重寺门口去,看那参将何时出来,就请到朕这边。朕来考考他,若真应了卿言,就封他个大大的官做。诶,朕可是要好好地惩罚符丕,怎地人才就在手下,却不知晓呢?”殊不知,李穆然自入了参将席位,就牢记冬水所言,一直韬光养晦,不肯出风头,孰料他算来算去,到底还是因为与释道安谈得性起,竟忘了这些时日的隐忍不发。

姚苌笑劝道:“这恐怕还使不得。”

符坚一愣,道:“有何使不得?爱卿只管讲来。”

姚苌道:“皇上不是想着要南下灭晋么?臣想,这参将或许正是上天派来助咱们的。”

符坚点了点头,道:“如何助?”

姚苌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皇上,咱们派去东晋都城建康的间者,大多已被东晋抓获,这半年来也没给咱们带来半点有用的消息。这参将既是汉人,又有本领,不如让他去,等他建功立业而返,才好加官进爵,也不会遗人话柄。”

符坚恍然,大笑道:“确该如此。就传朕密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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