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28/74页


更何况,倘若符坚决意南下,纵然李穆然毫无收获,他也有法子再派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李穆然潜入建康。

李穆然不过是枚棋子,而她半点也阻拦不了那只执棋之手。

自称博览群书,堪为文武奇才,然而在这庞大的局势面前,她无能为力。

能做的,只有在这乱世之中,尽量苟延残喘,保护心爱之人不被伤害。只可惜,世事难料,就算她博古通今,竟连这小小愿望,也完成不了呐。

庾渊因淝水之战而死,也许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嘲弄。

桓夷光瞧她久久不语,也是暗暗难过。她看得出来,冬水是在自怨自艾;也看得出来,冬水与表哥在一起的那几年,是她最为辛苦的几年,劳心之深,比起而今,未遑多让。

而自己在那几年中,又做了些什么呢?

待字闺中,却日日失望。

风言风语中,听闻表哥有了心仪之人,自此,无论是在玉宇阁抑或庾家,都鲜见他的身影。

连续两年,庾渊在小年里就离家北上,她几乎听腻了庾桓氏的唠叨抱怨。庾桓氏甚至派庾清去跟踪庾渊形迹,结果一无所得。

庾清从小就和庾渊一条心思,刻意维护,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庾情竟私下里良言劝她放弃,莫再执着。

二表哥与她私交一般,但对她的信念一向支持,如今反戈相向,委实令她震惊:难道对方真是有什么妖法,迷去了这二人心窍。

直到那年金秋,庾渊终于带着冬水迈进家门。

初次见面,是在表哥的小楼。一眼瞥过,只觉冬水貌不惊人,虽算清秀,但比之自身远远不如,实难看出表哥是为何对她钟情如斯之深。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表哥不顾庾桓氏阻拦,一意孤行要娶冬水入门,她第一次撇下所有尊严矜持,冲上前去,对着冬水破口大骂。日后回想,她也多次被自己当日的狰狞吓倒,认真算来,那应是庾渊见她的最后一面,而她却留下了如此丑陋的印象。

还记得,冬水对她的种种诋毁只是置之一笑,毫不理会,然而站在一旁的表哥却头一次将她推搡到一旁,半分情面也不留,对她反唇相讥。那是庾渊唯一一次说她“娇生惯养,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然而只这三个词语,就足以令她哭晕在小楼之中,久久不醒。

等醒转过来,才知庾渊被庾桓氏强关在小楼之中,冬水则在一派混乱中黯然离去。

她当时着实是被气昏了头,竟与庾桓氏商议,广散人手找到了江岸“冬水居”。确认冬水便住在此处后,于一个黑夜,下狠心派人围住了冬水居,而后纵火烧房。

她万万也料不到,以冬水的武艺,小小火焰,又怎能伤到分毫。然而这一烧,却烧起了冬水心中火气。她本不知庾家如此地憎恶她,那日拜访过后,委实心起退缩,是以黯然离去,已决意离开,自此再也不见庾渊一面;但如今经此一烧,心恨庾家人赶尽杀绝,旋即改了主意:她绝不能让庾渊留在此处,哪怕令他与庾家就此决裂,她也要带他回去冬水谷。

毕竟,冬水谷远离这世上一切危险,她既然诚心诚意地爱他,自然要他一生一世,平安而快乐。

桓夷光自作聪明,原以为一切噩梦尽过,孰知不出数日,庾渊竟与冬水相约私奔北去,自此不知影踪。

她如何也算不到,再知道他的消息,赫然就是他的死讯。

“那么,你又是如何认识庾清的呢?”这大抵,是她最后的疑问了。

冬水手中画笔一停,一幅工笔仕女图已近完成。她淡淡一笑,道:“当年,庾渊母亲要他跟踪庾渊。你也晓得,庾清性格暴躁。他一心认为我是恶人,要对庾渊不利,方到了冬水居,就吵吵嚷嚷、闹个不停。”

“他喝斥我是什么妖女,要我把他哥哥还给他,否则就要我好看。我被他说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就和他动了手。庾清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不费什么力气我就把他押进了屋子,他打不过我,自然老老实实地听我和庾渊解释前因后果。”

冬水轻笑几声,续道:“你别看他现在和我势同水火,当年对庾渊可是言听计从,听他说我不是妖女,那我就不是妖女。庾渊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庾清的态度就大为改观,还缠着要和我学武。”

“他答应帮我二人隐瞒行踪,我不得已,也只好教他武功。他本有些武功的底子,又无寒症缠身,庾渊比他较早习武,但很快就被迎头赶上。我称赞他多于庾渊,想来,他就是为了这点,对我印象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桓夷光若有所思,缓缓点头。确然,在庾家,庾清自幼就如同庾渊的影子一般,凡事都被庾渊压过一头,被别人夸赞多过庾渊,只怕是绝无仅有,独此一回。

这也难怪他对冬水由感激而生出敬意,又由敬生爱,及到如今,这浓浓爱意竟能将他对兄长的敬意完全掩盖。想来,他难得动了真情,而她二人此后若想在庾家安稳,庾清势必会成为最为棘手的敌人。

但听得长案上轻响一声,正是冬水将毛笔斜架笔山之上。而后她唤了小菊上前,合力支起画卷,只见画中女子娴静非常,双眸似星,两颊含晕,当真顾盼倩兮,倾国倾城。

这若真是出自表哥手笔,可有多好。

桓夷光莲步轻移,走到画像之前,双手欲要摩挲画卷,却略略抬了抬,终究又放下。

这一刻于她而言,无外于梦幻成真。生怕指端一旦触摸到真实,一切美梦尽皆烟消云散。

“所有故事都已讲完。”冬水笑催道,“姐姐,我们该回家去了。”

“都已讲完了么?”桓夷光一怔,心里有些怅然,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前因后果全部知晓,自此而后,她二人间便该是完全的坦荡相对,再无挂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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