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62/74页


“穆然。”隐隐约约地,楼层正中传出一声虚弱的呼唤。李穆然大喜之下,听声辨位,少顷功夫,便找到了冬水。

“我救你出去!”他抽出长剑,只抖了两三下,登时将冬水周身的绳索斩断,然而紧接着就是“当当”两声巨响,他手中巨震之下,长剑竟然脱手掉落。虎口传来一阵剧痛,但见鲜血长流。

“我出不去了。”冬水惨然一笑,伸手一提,自腰际牵出一条精钢打就的链条来。

“胡诌什么!”李穆然怒道,捡剑再砍,却只有火花四溅。须臾功夫,剑身断折,那链条依旧完好无损。他仍不肯放弃,转而运了十成内力,一掌击向栓铁链的木柱。孰料那木柱结实异常,绕是他打得满掌尽血,也纹丝不动。

“怎么,怎么?”眼见着楼层入口处一寸一寸地红了起来,脚下也渐渐变得滚烫,他骤然间心中一苦,喉中一腥便要吐出血来,继而情难自禁,忽而仰头悲啸。啸声雷动,盖住四下里所有悲号,只见屋顶簌簌地落下尘土,转眼间便是一片迷茫。

“穆然,你不要伤心。”冬水轻轻牵过他的手来,撕开一条衣襟包好他手上的伤,淡然道,“是我太傻。自命通贯易容之术,孰料次次都被人看穿呢……我竟然连那酒里掺了迷药也看不出来。我是大夫呢,你说,不是死有余辜么?”

她凄然笑着,两颗眼泪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正坠在李穆然手上。

“这是解药。你要吃就吃罢,我再管不了你了。只是,你别委屈着自己去求她。”她将那一瓶胡郎中拿来的解药放在李穆然手上,轻声道,“三年功夫须臾即逝。你回去谷里,即使中了罂粟之籽的毒瘾,想来姜伯和姬叔也有法子治你。”

李穆然直听得肝肠寸断,深吸口气,忽地摇了摇头,将那瓷瓶用力掷出了木塔,绝然道:“我要这劳什子做什么。冬儿,你说的出要么同生、要么同死,我就做不到么?”

冬水的手不禁颤了两下,她抬起头凝视这男子,当真是柔肠百转,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静思片刻,她抹去眼上泪水,正色道:“你欠我的人情,还算不算数?我有好多心事未解,你不去帮我办了,我死也难以瞑目。”

不意她这时竟拿白天的约定要挟,李穆然一怔,愣愣地问道:“什么心事?”

冬水沉下头去,掰开了手指细细数道:“一来,谷中叔伯阿姨们年岁已老,我若不在了,又有谁去照料他们?二来,江南庾家……”她念及庾渊,骤然间心头一堵,眉间一蹙,喉中哽咽,眼中扑簌簌地,又落下了泪来。

她好不容易才平息这黯然神伤,正要继续讲下去,陡然觉得下颌被人托起,继而唇上一烫,竟是被李穆然猝然吻上。

兀然间只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她才想起挣开李穆然。正要加以斥责,却见李穆然满目中透着伤痛,双眸之中,竟是望不到底的凄凉。她心头一软,终究是长叹了一声,别过头去,而后轻轻一推李穆然,道:“你去吧。”

这一推之下,如撼山岳。李穆然双脚如钉在楼板上一样,他两眼死死望在冬水身上,一动不动。少焉,他微皱了眉头,强笑了两声,道:“那人情一事就算我食言也罢,你走不了,我如何能走?冬儿,就当我求你吧。眼下你我时间皆已不多,你就将他忘了……”一语未毕,他也想不到自己竟脱口说出这般没志气的话,当即紧咬了口唇,狠狠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耳听楼下的惨叫越来越稀,冬水见他主意已定,心知再赶不走他,而自忖对他愧疚已深,实是不忍再行拒绝,遂点了点头,道:“好。就死在一块吧。”言罢,只觉心里的不安蓦然间消散无踪,惟余一派平和踏实。

李穆然见她转了心思,不禁畅然,旋即携了她的一双素手,道:“冬儿,你看这塔中一派热火朝天,倒也喜庆得很。左右现在也是等死,不如我们就在这儿拜了天地,如何?”

冬水被他这提议一惊,但念及二人早有婚约,也就应允了下来,只是低头看了看二人身上的衣衫,不觉失笑道:“没有新人的服饰倒也无妨,但我穿这一身男子衣裳当新娘子,却是空前绝后,古怪得紧。”

李穆然也忍不住笑道:“急切之间,倒也寻不来女子衣衫,你便将就些。”言毕,陡然间敛了笑容,放眼四望,只见此楼层中,远远地倒着几名囚犯,早被大火的酷热烤得半死不活。

“等我一等。”李穆然附耳轻道,继而身如疾电,转眼间便提了名中年男子过来。

他轻轻在这男子肩上一拍,一股真气输入那人体内,登时令之清醒。这男子迷迷胡胡地挣开了眼睛,只当自己已死,抬头见李穆然凛然生威地站在自己面前,英武朗俊宛似神人一般,立时纳首叩拜,连声尊称什么“阎王”、“判官”。

冬水在旁觑得有趣,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李穆然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搀了那男子起身,良言道:“这位大哥,小弟想请你作个媒证。大家都是待死之身,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媒证?”那男子诧异道,斜瞥了他二人两眼,低声嘟囔道,“就快做死鬼了,还要媒证做甚?”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穆然听他言出不敬,心中老大不高兴,探手轻扣他肩井,只用了一成力道,那男子顿觉周身酸苦难捱,连喊了两声,泣涕四下。

“穆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再这么欺负人,我就不嫁你了!”冬水要伸手阻拦,无奈被紧锁在木柱上,动弹不得。

李穆然见她嗔怒,遂微微一笑,依言放了那男子,好言好语地劝道:“这位大哥,是我一时心急,你莫往心里去。还请劳烦则个。”

那男子向来养尊处优,虽知免不得要被烧死,但还是怕受李穆然的折磨,遂强撑了身子站到一旁,道:“罢罢罢,我临死前就积个阴德吧。”说完,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一拜天地。”

李穆然当即跪在地上,向窗拜倒,冬水却笑叹口气,碍于铁链束缚,只得点头行礼。

但听那男子又道:“二拜高堂。”二人都是孤儿,四目相投中,都想起谷中诸老来。李穆然向西南方向拜了一拜后,又代替冬水拜过,才起了身,忽莞尔笑道:“冬儿,师父他们若晓得你终究还是嫁了给我,会怎么想呢?”

冬水轻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还好意思问,他们定然都要气炸啦。你自己离谷不算,还将我也拐带出来,可当真是他们的乖徒弟、好传人。”

李穆然“哈哈”一笑,正要反驳,就听那男子高声道:“夫妻对拜。”

二人神情都是一凛,情知这一拜过后,姻缘便定,自此再无更改,不禁都郑重其事起来。

瞬息间,冬水眼前晃过许多画面。她想起一年之前,在庾家扮作庾渊和桓夷光成亲。当时,那女子是那么地看重这虚妄如烟的名分,她不晓得是为什么,甚至有些不屑为之,不想今日此事轮到自己身上时,竟如斯的心旌摇曳,喜不自胜。

想起与庾渊私奔之际,因为不得父母之命,也未有媒妁之言,这婚事就一再拖延,终于拖到二人成了天人之憾。她那时不明白,这名分究竟有着如何的紧要,直到而今,才骤然醒悟。

毕竟,她再如何逞强好胜,骨子里也无外乎是名普通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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