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70/74页


冬水无法再在庾家住下,暂且安身于江岸畔的“沉鱼居”,亦即早年的“冬水居”。庾清、桓夷光二人待丧事完毕,亦赶来此处晤面。

冬水与二人表明去意,桓夷光自是久久不舍,却不意庾清竟也一直担心着此事,是以早想出对策。但听他当即正色端容,说是要诚心习练庾渊的技艺,日后方好真正当家。

他这说辞委实拒绝不得,冬水见他诚意上进,心下也是欢喜,便当场应允,只是须得庾清拜己为师。

桓夷光在旁大感愕然,但见冬水执意要庾清对己三跪九叩,亦料想到冬水自是有她的道理,便不加阻拦,反是稍稍地推波助澜。

倒是庾清心下明了,他知冬水早已晓得自己的一片心意,眼前定下这师徒的名分,一来是就此断了自己的痴想;二来,更是避免日后常常见面,彼此尴尬。他心中一苦,不过此刻他对庾渊的兄弟之情早已强过对冬水的爱慕之情,故而毕恭毕敬,一丝不苟地行了拜师大礼。

冬水欣然收徒,此后,便开始悉心教导庾清。因庾渊亡故,玉宇阁生意复又欠佳,冬水就先自厨艺教起,期望庾清在此先有建树,方好掌勺玉宇阁,重立往昔庾渊那“天下第一名厨”的招牌。

自然,为了重兴玉宇阁,冬水迫不得已,只有不辞劳苦,在玉宇阁中帮厨。她一旦进了后厨便浑然忘我,独自一人包揽上百道菜,忙得过火时,竟全然忘怀平复胎息。庾福、桓夷光、小菊、庾清四人在旁看得胆战心惊,总算冬水自己处方的安胎药有着奇效,一切有惊而无险。

然而,相比起玉宇阁的辛苦而言,冬水倒是更为担心着另一件事――若说庾渊的厨艺是好得出奇,那么庾清的厨艺只能用“差得离谱”四字形容。此子于烧菜做饭上的天份可以说是与庾渊截然相反,较之桓夷光的小手笔,其境界诚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冬水如何耐心教授,庾清所烧的菜始终徘徊于乞丐掩鼻、饿鬼止箸的地步,便是抛在路上,瘦骨嶙峋的野狗见了,也是退避三舍,眼神中现出无比畏惧。整整两个月过去,庾清半分进展没有,绕是冬水看在庾渊的份上一再容忍,也是被气得几乎吐血,只觉眼前一片绝望。

那菜,不是太咸,便是太辣,不是过于甜腻,便是酸得倒牙,最绝的是竟能焦生同锅,纵然冬水见多识广,也不禁为之绝倒。她身为庾清的授业师父,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自有义务尝尽庾清所烧菜肴,方可指出他的缺憾。她有苦难言,几番怀疑自己尝过这许多古怪东西后,不知来日分娩,会生出什么歧胎来。所幸所尝不多,自己又可不时开小灶慰劳口舌,那臆想不过杞人忧天。

不知不觉中,四时轮转,由夏经秋,由秋转冬,眨眼间,又回年关。

这日,又值正月初六。傍晚时分,送走了前来贺辰的桓夷光、庾清等一干人等,冬水在“沉鱼居”中独影徘徊,一时间,只觉不胜冷清。

细细掐算时日,再过半个月左右,便应是临盆的日子,然而,却尚未准备好,该当如何面对这弱小生命。

她自幼不识亲生父母,不知读《孝经》之时,几度泪打襟衫,是以,断断看不得自己亲子亦尝失祜之苦。怕只怕,当日割袍断义,所说的气话伤李穆然过深,就算此刻她能够委屈求全,但依他孤高的脾性,知她是为了孩子方肯原谅,也不肯再回头。

怨只怨,他二人都是一般无二的倨傲倔强,自以为心有灵犀,却不知珍惜,只利用着这份难得默契,相互作弄,便如此生生错过,再难相守。

的确,是相互作弄。试想她当日身在他的计中,又可曾全然真心待他,可曾未怀鬼胎呢?虽说她的筹谋与李穆然的诡计形如背道而驰,谁又说得清,本质不是殊途同归呢?

说到底,她又何德何能,可去怨他、怪他什么?

经了这几月的思度,眼见又到生辰,想起那些年的约定,她默默地和自己打了个赌。

于是,一只信鸽,在大年夜时,翩然北去。

那一天,她对自己说,若是穆然守候在冬水谷中,若是他收到这信鸽,若是他尤肯南下,便不计往事,依旧和好如初;但若天道有违……若天道有违,又该如何?

殊不知,那信鸽北飞冬水谷之际,李穆然却远在襄陵,随同符丕,正与鲜卑族裔慕容永激战。战火烽烟之中,那男子手持一杆金槊,嗜血无数。只是在战鼓雷动中,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鸽鸣,顿时,他斜仰着头,却只见漫天飞雪,大如鹅毛。

旋即,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至。

那么,他若收到信了,应该就是在今天,来这昔时的“冬水居”吧。冬水的脸色忽红忽白,不顾北风冷寒,大敞着门,一心一意注目着来径。

夜色深沉,一如李穆然的双眸,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他是……不会来了吧。

轻啜着杯中醇酒,冬水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借酒浇愁”这四字。然而,她医者的意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住了她这肆意妄为的想法。

酒入愁肠,势必伤身呐。更何况,还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么放纵。

“酒尚温,此时喝下,尚能暖身养胃。等喝完了这一小瓶,便该收拾收拾,早些休息才对……”

她对着自己,一句一句地说着。仿如真的化身成为一名大夫,对着旁人耐心劝慰,而那旁人的伤痛,却完完全全地事不关己。当一个人清醒到了极点,原来,任性些、洒脱些,竟早已成为了妄想。

她淡然地笑了,昏昏沉沉地,终于头贴在冰冷的桌面上,睡熟过去。

远远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沿着那一道蔓延在桃柳间的长径走来。“吱呀”一声,方方合拢的木门被推开,看着那沉睡中的憔悴女子,那人影不觉一晃,旋即蹑手蹑脚地,一只手饱含着爱怜疼惜,抚上她的额头……

翌日,日上三竿,冬水终于醒来。捧着尚有些晕眩的头,想起昨晚,似是喝得有那么一点酩酊的意思,但依她心智,也决然不会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在醉中,犹自能拖着沉重身子,回到房内歇息才对。

何况,酒步蹒跚,倘若摔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么,自己应就是歇在正堂了才对,又怎会不知不觉地,安枕床榻呢?

她心神一乱,忽听卷帘摇动,凝神瞧去,却见一人端着一碗热汤,缓缓走近。

认出那人身份,她不禁笑了,轻轻欠身,道:“孙姨,又劳您费神,冬儿真是过意不去。”

来人正是孙平。她看冬水醒来,忙上前扶她坐好,又将那一碗汤水递上,方责道:“将为人母,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们讲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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