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秋美人全集》第13/17页


  悦儿总算猜中,却没胆往下说。
  被冰儿一双美目一瞪,又只好硬着头皮道﹕
  “只不过,这马儿大概是许多天不曾进食,缩着脖子,垂头丧气,一副病奄奄……快断气的样子……”
  悦儿一说完,已先拔腿开溜,溜得又快又急。说是要去为她端冰糖莲子汤来。
  “有吗?会吗?会病奄奄快断气的样子吗?明明是神气活现的‘骏马图’,怎会绣出个‘病马图’图来,看来浩哥哥也一定不会喜欢了!”
  冰儿丧气地把绣绢一扔,扔得老远,决定把它当“死马图”看,不再理会它。
  都是该死的悦儿,一天起码不小心提醒她六次,说她是“大家闺秀”。这“大家闺秀”当然是琴、棋、书、画、刺锈,样样都得很行的样子。冰儿当下决定绣点什么,好在下回去慈宁寺见浩哥哥时送给他,教他大受感动,惊喜万分。悦儿又说,如果她自从摔了一较后,连以往精湛出色的绣艺全忘了的话,可以先学着绣简单的花花草草,如﹕牡丹、清莲、水仙,等熟练后,再绣什么鸳鸯、鸟儿之类。想她冰儿聪明盖世,普通姑娘家爱绣的花草鸟儿,她才没兴趣,要绣就得绣些不同凡响,一鸣惊人的伟大绣品来,结果就绣出了这四不像的“死马图”。坦白说,冰儿自个瞧了半天也瞧不出哪点像马儿,也难怪悦儿把所有四条腿的畜生全猜遍了。
  唉!算了!“大家闺秀”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儿又没外人。不提,谁敢说她这“大家闺秀”不懂得刺绣。就算提了,她死不承认,别人也奈何不了她。
  “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去狩猎回来了。”
  悦儿慌慌张张嚷着跑进来。说是去端冰糖莲子汤,却两手空空,白着一张小脸回来。
  “是不是又猎着獐子、野兔、狐狸什么的,我这就去看!”
  冰儿最爱新鲜刺激的事儿,已等不及拔腿要往外冲。
  “小姐!你先别急着去!没什么獐子、野兔,也没什么狐狸。”
  “那猎着什么?难不成是猎着山猪或老虎?”
  冰儿瞧悦儿吓白了一张脸,肯定是挺吓人的猎物。
  “都不是。我听小苹说,老爷一回来就去向老太夫人请安,说有天大的喜事禀告。说信王爷许婚,把小姐许配给这次和他们同去狩猎的四品县官,卢大人的长公子卢靖,近日内就会上门来迎亲。老爷还说,信王爷破天荒亲自许婚,是天大的荣幸恩宠,为了防止小姐再度逃家逃婚,已下令全面严加守卫,不得出半点差错。就连……就连去慈宁寺参禅礼佛也不准。”
  冰儿只听得花容变色,焦急万分。满脑子,满心乱烘烘转着想着的就是这怎么可好!这不就再也见不着她最心爱的浩哥哥了吗?这还不打紧,最该死、最岂有此理的是,竟要迫她莫名其妙就嫁人。
  “悦儿,快备砚台纸笔,我要写信。”
  冰儿打算飞鸽传书,先通知浩哥哥和秋姊姊再另想法子。
  送完信,冰儿仍急得团团转,飘逸的绫衫水袖左甩右挥地来回踱步。瞪了一眼床头上悦儿叠好放在那儿,月白色的绮襦、绢裙,和床底下的一双丝鞋,满脑子都是逃家的念头。万一,万一太倒霉,没逃成,被迫成亲……。
  “悦儿,所谓‘七出’者……一不事舅姑,二无子,三淫佚,四善妒,五染有恶疾,六长舌,七盗窃。万一我太不幸,被迫嫁给那叫什么卢公子的,只要随便挑其中一项,轰轰烈烈闹它一场,肯定马上会被休妻。要不,干脆我先来个下马威,反过来休夫……”
  “休夫?!”
  悦儿差点吓晕过去。这……这是什么话?她听都没听过!还是出自小姐这“大家闺秀”嘴里,又说得这么大声。老天爷!千万别教任何人听见才好。
  悦儿已吓出一身冷汗,冰儿却沾沾自喜,打定就用这个“太棒”的主意。脑筋转了几转,又道﹕
  “悦儿,从现在开始,就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满脸长了麻子,病重得什么人也不见,包括那两位我喊爹爹和祖母的人……”
  杜擎一踏进震府的大门,原本全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偶尔还迸出响亮笑声,他的三、五个手下们全一窝蜂作鸟兽散,散得真快,一转眼全不见了人影。
  只剩下庾庆硬堆着一张,连自己都感觉到不太真诚的笑脸,赶紧迎上来直拱手笑道:
  “恭喜杜指挥!贺喜杜指挥!咱们震二总管有事正要找你,等候你许久了。”
  “喜从何来?何来之喜?把你脸上虚伪的表情收起来。”
  杜擎老实不客气地道。庾庆跟在他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脑子里多了点什么冬瓜豆腐的事,几曾瞒得过他。
  “这……这对整个震府上上下下的确是天大的喜事,但……对杜指挥而言喜,跟之而来的是怒、是哀,抑或是福是乐,这……小的也不敢说。总之,是喜事一桩……”
  庾庆愈说愈心虚,声音里满是同情。都怪他这小的办事不牢,暗暗跟踪了几次,都跟不出个所以然来。震姑娘这一怒,没剥了他的皮,却怒出了这么一桩一劳永逸,想把杜指挥一辈子,一辈子耶!也就是一世人,一世人可长啰?总之,想永远把他拴在她的石榴裙下,再也不必紧张兮兮跟踪他的天大喜事来。
  “是不是喜事一桩,我心里自有本清楚的帐。要你庾庆想尽法子、绞尽脑汁暗暗跟踪了个把月,没把你累惨了才真是奇事一桩。”
  杜擎剑眉抬也没抬一下地丢下这句话,人还没走开几步,庾庆已“扑通”一声应声倒地。吓倒的!
  “杜指挥,你可千万要相信小的,小的也是万不得已,被震姑娘逼的。不过,小的可以对天发誓,这桩喜事可全是震姑娘自个的主意……”
  跌了个狗吃屎满头包的庾庆,好不容易爬起来,拚命想解释地追上前,杜擎已走得老远。想解释,谁听他的!
  大厅里。
  震二总管钱彬,是个说话从不多余啰唆,废话不说,不说废话的人。他一见到杜擎,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连喜事也说一是一,毫无商量余地道:
  “阿擎,你老大不小了,虹茵也过了及笄之龄。虹茵又早对你情有独钟,非你莫嫁,你们俩就趁早把喜事办一办,好了了我一桩心事。我已看好日子,就下个月初。你也不必怎么准备,凡事有蔡管事去张罗筹备,你只管等着当新郎倌就是。”
  这说的可是他杜擎的终身大事!三言两语就斩钉截铁交代命令完毕。比武招亲或拋绣球招亲,也强过这种被强迫指名当新郎倌的滋味。
  杜擎强捺着心中不平不满的滋味和心绪,措词谨慎地道:
  “震爷对阿擎有恩同再造,培育提拔之恩,阿擎永铭于心,没齿难忘。任何时候,只要震爷一声令下,阿擎就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但,唯独这桩婚事,请恕阿擎碍难从命。虹茵乃震爷的掌上名珠,震府的千金,阿擎不过是震府前管事之遗孤,自知身分悬殊高攀不起。向来对她除了尊重,以礼相待外,绝不敢有任何非分逾越之想,还盼震爷明白见谅阿擎斗胆拒绝之心。”
  这是什么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官场上听多了的什么“官话”?震钱彬一听这样冠冕堂皇,说得响亮得体,却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的话,便怒意打心中窜起。
  想他震钱彬下达了半辈子命令的“话”,哪个胆敢有意见或不从,更别说是他纾尊降贵,把他自幼小心呵护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掌上明珠,下令许配给杜擎,这样天大郑重的话。
  “杜指挥,你这可是嫌咱们虹茵不够秀外慧中、端庄温柔,高攀不起你这一身本领、武艺高强又相貌出众,堂堂锦衣卫的指挥。虹茵是刁蛮任性,娇悍难驯了些,但到底是集家世、美貌、聪慧、才能于一身,金枝玉叶的大家闺秀。我震二总管主动攀亲、挑选的女婿,自非等闲之辈,你能娶虹茵这样一位镶金嵌玉,贵气又娇艳如花的美眷,亦是前世修来天大的福份。这件事就这样说定,那些理由牵强,不成理由的官场话、应酬话、废话,你收回去,我当你没说过。你最好记住!我能一手提拔、栽培重用你成为堂堂锦衣卫的指挥,也能教你丢饭碗,打回原形,别想再在北京城混下去。”
  当震钱彬自称为震二总管,不提震爷,也不再唤杜擎为阿擎,而开口闭口杜指挥时,他的重话已说到最重的顶点,不能再重。一如他的怒气,怒极反生阴鸷骇人挥的冷笑;二如他可以任意脱下威严堂皇又尊贵的外表,私下对满洲派来的使者打躬作揖,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三如……
  杜擎眼中、心中及所知的震爷到底有几副脸孔?
  人前人后,百变、千变、抑或是万变的震爷,杜擎已无力分辩真伪。
  他只看到此刻勃然大怒,明明是气得脸上青筋直暴,却仍咬牙冷笑着,看不出有多怒的震爷,不给他任何拒绝反驳的机会,已忿忿拂袖而去。
         ★        ★        ★
  自从冰儿装病后,楚府上上下下简直“乱”翻了天。
  楚老爷和楚老太夫人忧心焦灼,慌乱无主地乱成一团。尤其是楚老太夫人,心疼忧虑宝贝孙女,早已白头的银白发丝,又白了几分,楚老爷楚荆平更是焦虑心焚似火,焦虑闺女的病况,心焚交不了差。暗地里谨慎小心遍寻城里城外各大名医,还不能泄漏半点风声。万一传到信王爷,和四品县官卢大人及其长公子卢靖耳朵里,说这北京城第一大美人,楚家千金身染怪病,变成满脸麻子丑七八怪的丑姑娘,被迫退婚名节受损不说,楚老爷的脑袋瓜还能安稳地搁在脖子上才怪。
  楚老爷起先还不相信闺女无端端会染上什么怪病,多半是为了拒婚佯装出病重的样子。但经每一位来诊治的大夫诊断后,都大摇其头,脸色大变,一个个被吓得连滚带爬出楚府还不打紧,连半个子儿也不敢收。
  楚老爷也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了,唯有过一天是一天。偏偏江秋连他和老太夫人都不肯见,只肯隔着纱帐和他们说话。
  他们哪知道纱帐里的病美人,“好”得不得了,尤其是食欲惊人,好端端的人都没她那么能吃。
  “这悦儿也真是!存心想饿死我,去拿些吃的拿了老半天。想气死我,也等我先吃饱再说!”
  冰儿饿得有气无力,只能忿忿咬牙小声地诅咒,好歹省点力气。
  装病已要了她半条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快闷死她另外半条命,现在竟想饿死她,岂不是没命了吗?
  “小姐,前厅来了位自称是慈宁寺慈空方丈,特别引荐来替小姐治病的柳大夫。这位柳大夫说他有种采自新疆天山上,非常珍贵名叫“飨冰耳”的药草,可以治小姐的怪病。老爷已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不过,还是要我先来问过小姐,要不要见他?”
  悦儿捧着食物盒进来,问是问过了,还没等冰儿回答,又自作聪明道:
  “我想小姐当然是不肯见他,因为小姐压根儿就没病嘛?能吃能喝还活蹦乱跳……”
  “悦儿!你简直该死!谁要你自作主张说我不见他。他现在人在哪?他走了没有?”
  冰儿一听跳得老高,拚命摇晃着悦儿,花容变色,又气又急差点就活活把悦儿掐死。
  “在在在!他还在大厅里,小姐你……你先放开我,我这就去请他来。”
  悦儿白着脸惶乱惊恐地嚷,没被掐死也快被吓死。
  她用冲的,差点撞到墙,很快便把自称是慈空方丈引荐来的医术高明、任何疑难杂症只要经过他这神医之手,都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柳大夫”带来见冰儿。
  “悦儿,凡是称之为‘人’的,都别让他进来!连一步也不能靠近,我什么人也不见!”
  冰儿急忙忙交代命令一句。简直力大无穷,哪像病人,一掌就把悦儿推出门外好几步路。房门“砰”一声便关上了。
  房内。
  一对久未见面的多情人儿,四目交接,像患了傻病似的,只能痴痴傻傻地瞅着对方,任空气凝结,任时间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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