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第38/71页


  那时她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红人,自住一座小楼,暮色降临,她便坐在楼上。但不肯显得是在等他,悠悠然地吃茶、赏月,却又总留了一只眼睛,在那一径幽暗,几点红灯中留意着,那一个人影有没有来?
  他来了,便松口气,却不肯先跟他打招呼。其实招呼男人,原是她的本分,可偏偏只有这一个,她不肯,总觉得先招呼了,便会被他看轻似的。
  他却也不说话,只在楼下静静地望着她。
  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便见他的一双眸子,像金子般微微闪亮。
  "干嘛?"她讪讪地,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了。
  "看你。"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便忍不住脸热心跳。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什么都好看。"
  心里便一阵窃喜。那时她深信他的话,只因他的眼神如此真挚。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干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商品十:紫砂壶 恍然隔世(4)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干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缝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缝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白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阳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缝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缝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脱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阴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艳,陡地张满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血,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脱,挣不开……
  "咦?"冷不丁,有人欢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皮肤这样白,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脱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阳,静静地照着空荡荡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白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入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日日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内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迷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潮水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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