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第49/71页


  占星师是你杀的吗?那封遗谕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能让你的父王痛苦地活着就已足够。
  原来一切只是为了复仇。他的目光永远淡漠散漫,只有说起方才那句话才会集中,才会有令人心悸的闪亮。父王早已宽恕了他,是怎样的仇恨呢?都是迷雾吧。罢了罢了,就我来了结吧,也许糊涂的死亡也是一种仁慈。帮我做一件事,替我找回释梦,他是无辜的。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里面全是释梦,他的眼睛飞舞着。青黄,你疯了吗?是释梦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看到他脸色苍白,你一定要杀她吗?是的,释梦,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
  接着在师傅像神一样慈悲的注视下,释梦一剑得手。我漫长的等待和心化成轻微的"噗"的声响和泉涌的鲜血,诀尘惊愕的目光画出一条弧线,像很多年前他把菩提叶赐给我的画面。 释梦的剑响亮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师傅倒下的时候,始终挂着眼泪,从来没有过晶莹剔透的眼泪。
  丝桐,我羡慕你。释梦把我带会白翳族--
  释梦痛苦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逃亡,逃亡,为了一个不曾爱过我的男人,和一个真心爱上我的男人,我竟然放弃一切?这当然不是全部原因,还有,我已经对父王口中的长生不死,深入骨髓的厌恶。那扇城门外,释梦抱着诀尘的尸体,在等我。
  青黄,诀尘是我的哥哥。那天,释梦抱着我,亲吻我的眼睛,潺潺的泪水落在我脸上,那些温热的液体引起我的心灼热的痛。
  释梦坐在我的面前,他的左腕套着了愿,没有眼睛的龙儿,周身闪着银光。我就是在这样的光里面再一次端详他的脸。可悲的我竟然才发现,除却释梦空洞的眼睛,他与诀尘是何等的相似。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释梦和诀尘的过去:我的名字叫释梦,生活在美丽的白翳族那个开满菩提叶的部落。我没有见到过我的父母,我和哥哥诀尘相依为命。由一位部落的师傅养大。
  每当烈日炎炎,青石板铺的练剑场变成烧红的铁板。
  汗水滴下去,很快就迅速地消失了。师傅严厉的眼光扫过来,跟着就是重重的一鞭,皮开肉绽。
  别的孩子都嘲笑我们,因为身上鞭痕最多,就是最无用的。我们都是孤儿,师傅收养我们,派人教我们雕刻占卜舞剑,等我们长大再为部落献出生命。这合情合理,我们应该感激,应该永远顺从他们。
  就像地上那群蚂蚁,整齐地排着队,扛着食物,送给深深洞穴里的蚁王,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看蚂蚁,曾经是我生活中惟一的乐趣。我看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笑我傻。后来哥哥拉开了我,他们却开始围成一圈饶有兴味地围观那些蚂蚁。
  哥哥说,释梦你看他们黑压压的脑袋。他看他们只有像看蚂蚁一样。
  哥哥说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要有心,虽然,这很痛苦。
  我们第一次看到魑魅族王的画像,是为了一场生存的赌局。魑魅族又一次打败了白翳族,部落里养不起更多的孩子。所以师傅要从我们这群孤儿中挑中两名最优秀地潜伏在那位王的身边。
  师傅手下的卫士很强,我们这些孩子,一看就不是对手。
  对方出两人,我们也要出两人。
  族长发出了指令,师傅的手微微地抖起来。
  我第一个出来,同时,武功最强的哥哥站在我后面。我问哥哥,我们会死吗?哥哥笑了,不会,记住哥哥教你田忌赛马的故事。
  所以尽管我在全场的哄笑中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哥哥却拼了全力。
  一和一胜,我们还是打平了这一场。
  族长开怀大笑,他的眼睛,贪婪地看着我们,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得到一尊青黄白玉,族长的白玉。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待机会,直到10岁,我在黄沙里看到了我们的敌人。当时没有人发现除了哥哥,倒在他身边的我也没有死。我看到了凝视着哥哥的女孩,那个叫青黄的公主,于是我明白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父王的怀里欢笑。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她会下来,并且可以和我说说话,因为我是那么的卑贱,卑贱到可以忽略。我奉命杀了占星师和他无辜的孩子,那片刻,我也有一阵难过,但是谁让他威胁到哥哥的生命。我用同一把剑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剑上有很多人的血,有敌人,也有自己。
  但是,哥哥说我们不是坏人,因为,我们无法选择。
  我每天都会跟着王去哥哥的隐沧阁看他雕琢玉镯,听到丝桐在那里欢笑,不自觉地对她微笑。直到有一天她没有出现,我才知道我爱上了她。



商品十二:玉镯 了愿(6)
  下毒,刺杀,放火…这些办法对付普通人足够,但对付王就很可笑。我知道他的朝服里周身铁甲,即使在炎热的七月,也不例外。
  释梦,他美丽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弱点。哥哥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我的心却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那种尖锐的疼痛弥漫全身。哥哥认真了。王不杀他,是猫对老鼠的戏耍和嘲弄,他没有资格成为王的敌人,只能做他卑微的奴隶,靠主人的宽容苟且偷生。这样侮辱诀尘,使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胜利。
  幽暗的城门有一个人在等,是父王!
  他果然没有放弃了愿,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敌人。
  释梦也在,不过已经是躺在诀尘身边一具冰冷的尸体,白色的衣服边,美丽的了愿孤单成影。
  我的力气,恐惧,悲哀,一下子被全部抽空。
  他那张精致的脸和诀尘贴在一起,眼角有一滴清泪,遥遥欲坠。
  父王的声音很遥远,他说释梦不肯为了愿上的龙儿刻上眼睛,他自尽前还问,长生不老对王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释梦的最后一句话是,爱你。
  我已经听不见,也已经看不见,轻轻地抱起释梦,轻轻地吻去他的眼泪,嘴里漾起的,却是鲜血的味道。
  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善良多么无辜的孩子,忍受了多少痛苦和无奈。而我也终于知道,他一直没有欺骗我,我也爱上了他。
  青黄,根本没有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了愿只是哥哥另一个报复的圈套,他要敛去你的微笑,然后看着你的父王哭泣。
  青黄,当哥哥的剑指着你的胸膛,我选择的是你。为了相依为命的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改变了计划,可是请你相信我,他是好人。不管怎么样,我不可以原谅自己。我没有面对你的勇气,无法相信这会是现实。所以我要带哥哥离开。
  青黄,答应我,不可以再那样孤独,那样忧伤。像我们没有来过你的生命那般,快乐地生活。忘记我们的出现。就送我们到城门,你是魑魅族的王,不可以那么任性。
  解脱了,释梦不再是矛盾中煎熬的奴隶,也不再是被服着复仇使命的奸细,他睡在我的怀里,如一朵清香洁白的百合,只为我绽放芬芳。
  慢慢地,为他和诀尘理好头发,放下他。
  他们去的地方要比我所知道的一切地方都更美更好,幸运的是,我也要去了。
  我站起来,直视父王,仿佛透过释梦的眼睛看到当年看蚂蚁的他们。父王弱小地,迟疑地,却充满野心地,一步一步地走来了。杀我吧,刻上龙眼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血换永生。
  我知道他也矛盾犹豫,诀尘终究算错了,但父王还是会出手,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是他最爱的女儿,因为我曾带给他无数辉煌,他也不会忘记我死前的眼神,我还知道有一天,他会抱着了愿,疯狂地期盼龙儿长出双眼,然后期盼变成厌倦,最后逃亡。
  你的父王不曾爱你。释梦背叛占卜师的忠诚,守护了我的性命。他的血是蓝的,因为他骗了所有的人。青黄才是魑魅族的祸害,总有一天她会让昨日的辉煌变为明日的骷髅。
  来吧,用死亡来结束这复仇,开始下一个轮回。
  在我喝下那碗令人忘却一切过往的孟婆汤之后,所有的前程往事,不管是模糊的,细微的,被忽略的,那些我想遗忘了的,都齐齐地涌上心头。原来,孟婆汤是要人一生一世的痛苦痛到极至,痛得人不愿再想起才去忘记。可是我呢?
  青黄,你做不了人,转不了世。阎王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道骨仙风的牛神马面,行色匆匆,披星戴月而来。
  只在我腕上点下一个鬼字便走了。这段孽缘死心了方罢。
  死心?三百年前,我看着父王的血,同样浓而红。一滴一滴,缓缓流在了愿身上,口中絮絮念着永生两字。他都死心了,我还在期盼什么。
  诀尘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他陪着我,赴地府,见阎王。他定然要守在我的身旁。是孤魂野鬼也好,是妖是魔好,诀尘都记得要陪在我的身旁。
  他坚持了三百年。
  我对他说,师傅,我原谅你。
  诀尘笑,青黄,我何故要你的原谅?我并没有过错。
  我愣在原地。
  青黄,你已经漂泊了三百年。亦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爱过你。谁才是值得你付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许多的时候,我都忘了诀尘是害我至此的人,我会以为他仍是我师傅。许多的时候,都是他在教我该如何如何,我在他的教诲和忍让呵护之中一点点忘却疼痛。同时将他不经意伤害。
  我起身欲离去。
  诀尘却抢在我的前头,倚到六道轮回的入口。曳地的绯色长衫,青丝婉转,如海藻般在风中轻舞飞扬。左手环于胸前,右腕套着了愿。紫色的眼眸微笑,向我看来。青黄,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感情是会转移的,人心叵测。世界上最永恒关系不过父子母女。你我都失却了。情人会背叛,兄弟会反目…
  师徒会成仇。我接口。
  他笑,纵情,放肆,风啸云生。然后突然伸出手拥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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