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第3/7页
施妈妈怔住了,一时也答不上来。梅绮毕竟是她们的雇主,她心里虽然看不起,但表面上也得罪不得的。她忙着岔开话题讲故事去,没注意到陆小祥蹲在骑楼望灰黯的天,长脚短脚的的笃笃敲着地面的雨,在水面上打一朵朵酒涡花的雨,而泪水就在他小而可伶的鸟瞳子里打着圈儿……。
七月卅日。下午。
大雨滂沱,隐隐夹杂着一些风,但是彷佛那呵呵的风声不是响在眼前,而是天边有这样的一个巨大的声音,眼前的只是这声音的一丁点儿模型。
罗斯福路五段这多灰尘的路上,泥尘和雨水都沾黏在一起,反而沉湿了,扬不起来了。
老大背着背包自台大走回来,在拐弯的路上遇见了笑嘻嘻的老二和老五。
“去晚饭。”老二说。
“搞什么!才四点多!”老大叫了起来。
“饱一点,明天台风哩。”老五调侃道。
“这是你最后的晚餐不成!”老大笑道:“快叫达芬奇给你画个像吧,我可不想这么早这最后的晚餐。”老大挥挥手,他们也挥挥手,忽然一阵狂风夹着湿沙吹来,老二一只眼睛进了砂子,不断地揉着,一面咒骂道:“死风!死风!吹得我眼睛痛死了!”老五一把拖住他,呼地一辆车子飞驰而过。
老二怒道:“哼!这些车子,驶进人行道还那么猖狂,要是小孩子怎么办!”老五加了一句道:“别说小孩子了,刚才没我拉这一把――哼哈嘿!”
老二道:“好啦,好啦,要我叫你大恩人是不是――”
老五哈哈笑道:“正是,正是……”
老二正色道:“闲话少说,咱们的晚奇*书*电&子^书餐怎么办。”
老五敛了脸色,掏了半天,说:“我有七块。”
“我有五块。”老二说。
“怎么办?”老五苦着脸,没精打采。
老二想了想:“走,去烧饼油条。”
老五苦着脸道:“怎么吃得饱。”
“走啦!难道要老大知道我们又没钱饭了吗?你要回去借钱吗?”老二道。
“嘿,我们提早出来,就是不要跟他一齐饭,免得又是他出钱――回去借钱!哈!”老五扯着脸道。
“好,那就走吧。”两人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窝着颈子,直走到罗斯福路四段去烧饼油条,回来时已是傍晚了,天边竟有一丝娇艳欲滴乍现欲隐的彩虹,“看,彩虹!”老二叫道。
“天气不正常。”老五咕噜道。
两人上了楼进了屋,看见老大房内没有灯,知道他又出去了,老三忽然走过来,“嗨”了一声,老五呆了一呆,啐道:“妈的,你这小子,还要跟我们打招呼不成!”
老三递过去一封信,耸耸肩道:“没吃饭的人总是特别凶,我不怪你!我去修理我的收音机,你发你的牛脾气吧!哪,这是老大给你们的信!”说完转身走开。
老五怪叫道:“喂,喂,你这人,怎知道我们没吃……”
老二面拆开信封,一面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信递了给他,说:“你看。”
老五发现手上多了一叠钞票,不禁怔了一怔,只见钞票上面有一张白纸,白纸上有几个草草迷迷的字:“嗨,你们不是去吃饭,我知道!这儿有些钱,下个月帮忙我到普一公司去买十盒牛肉干,谢谢。我今天收到稿费。今晚到三重去,大概礼拜一才回来。”
老五看着,老二在一旁望望大厅说:“好哇,下个月才要我们‘买东西’,钱现在倒先给了。”
老五想答腔,却发现喉咙里像噎住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声音来。
七月卅日。晚上。
夜都静了下来,在山边的生活,使陈甘伯、天利叔两家都习惯早睡。这时候也是台北夜生活璀灿烁烂的当儿。天气一阴雨,陈甘伯的风湿骨痛便又发作,所以提早睡了。天利个人拿张藤椅在山边抽旱烟。天利婶和陈甘嫂把活儿都干完了,把小孩儿都赶到床上睡了后,便倚在门槛,两人对着面低沉地聊起来,那声音和话题只有她们听得到和听得懂,跟夜雨和夜色同样浓重柔和。
可是今晚的风并不柔和,彷佛世界的边缘有一个大而黑的洞,有些风自那黑突突的地方闪闪缩缩的流窜出来,一抹一抹的,好像一个鬼,要你怕它但又看不见它,因为它一直没有确凿地出现过。所以今晚天利婶和陈甘嫂的聊天也愈渐无劲,愈渐低沉。……
阿美在厨房里洗着碗,忽然有双小手抱住她的腿,她一惊,低头一看,原来是阿兴,阿与央求的眼睛在渴望阿美不要大声吆骂他,因为伯天利婶听见。
“我怕,姊姊,床子下面会叫。”阿美告诉他不要怕,可是阿兴依然迳自摇头:“真的,真的,屋子整栋都在吱吱叫。”
阿美只好抱眼睛半的困着的阿兴回房,回到他那小小的房,哄他:“哪会叫,你听,哪会叫,房子哪会叫。”阿兴很认真的倾耳听着,可是他眼睛并没有他耳朵那么认真的注意着,后来他只知道一团团的声音都变成了黑,像屋外黑黑的天,有声音便是雨……阿美知道这小弟睡着了,才又回到她那厨房里去,继渍去洗她将要洗完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