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先生全集.net》第19/133页



华夏先生干咳数声――为了让更多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整间包厢顿时静寂了,掉根针估计也能听到;一包厢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二人;他们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所流露出的一致的惊异与一致的介意,那是再明显不过了。(当然,胖女人不在其中。)在沉闷紧张的空气氛围之下,华夏先生说了些不速之客应说的也常说的一些话,接着他一径朝戴厚眼镜的那位走去,面带微笑。再接着,华夏先生一边和那人握手,一边礼貌地称他局长先生,并且说他年轻有为。哪想那人却吓坏了――额头上骤然间大滴大滴的出汗便是明证――他缩了手就对旁边一人打出一个恭恭敬敬的介绍手势。“这一位才是我们的局长――英明而伟大的局长,同时也是全国知名的大学者。作为局长,他鞠躬尽瘁;作为学者,他声名远播。而我只是他的一个秘书,渺小如蚂蚁”



“赵秘书,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局长先生责备说,却并无愠色,“我常常嘱咐你们,为人要谦虚,要低调,凡事心里明白就好,干吗非得说出来?这不好。”



赵秘书便不说了,摘下眼镜揩了揩汗,重又戴上后他喝干了一杯黄澄澄的碑酒――入口前洒了一小半,因为他的手直抖。从赵秘书的惊慌之态与惶惶不安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喝那一杯酒的用意,是只想借此压压惊,而决非为了贪图口感。



我们的华夏先生一得知他把局长这顶帽子扣错了,当即红了脸,低低的说了句“这多尴尬”,便向造成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古先生――看了一眼,却发现他正十二分出神地盯着桌子上的好酒、好菜、好汤和两包香味怡人的瓜子以及四盒赏心悦目的饼干。至于他口角流涎了没有,本传作者不敢妄断。



我们这们道德模范是知错就改,他转而将手伸向局长先生,局长先生却不伸手,只把它们搭在隆起的大肚皮上,面色也极为阴沉,分明在怪华夏先生有眼不识泰山。他冷冰冰地问华夏先生干什么来了,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胖胖的女人这时插手说人是她带进来的,因为他们说要找市教育局局长;胖胖的女人的声音怯生生的,远不比先前的洪亮,有锐气。局长先生听毕便又冷冰冰地招呼华古二人入座了。



华夏先生坐到赵秘书右边,他自己的右边坐着保卫处处长,他有些咳嗽。前些天处长先生在值班的时候边打牌边吹空调,几局下来他就感冒了,感冒了他就咳嗽。他的咳嗽颇有规律,平均二十七秒来一次,一分钟里大约两三次。这间包厢的一大特点是咳嗽时断时继。



华夏先生偷个空隙细睹局长先生的尊容,不禁大失所望,与他预先的所想简直天悬地隔。局长先生首先有一张巨口。它侵占了大部分脸庞,使得眉、眼、鼻分不到应有的地盘,排列上去反倒显得畸形而且多余。与之相匹配的,是他的一个大肚子。它高高地耸起,仿佛怀了身孕一般,而孩子即将从中临产。相对于这个鼓鼓的肥肚子来说,从他的巨口里塞进去的食物,滑入肚里,无异于杯水车薪。这便是华夏先生所见的局长先生的非同一般的外形。



华夏先生入座己定,忽觉他该作作自我介绍,他便马上作了自我介绍。当他说他正值不惑之年时,包厢一片哗然一片嬉笑。“呦,真是的,我还以为您不止六十了咧。”胖女人说。这真教华夏先生难为情。恰巧这时候局长先生说他也要介绍一番,整间包厢顷刻为之肃然,静悄悄的了。全体在场人员(包括华古二人)的目光先后纷纷向局长先生聚焦。局长先生自己呢,已经危坐在一张饱受他重压的方凳(凳腿都压弯曲了)上,凸着个大肚子,严重妨碍了他把双手垂放到双腿上,于是乎改为自由下垂了。待他努力营造出庄严肃穆之态后,他那位体察上意的秘书便稳稳地站到一旁,开始口吐华丽的辞藻,朗诵诗歌似的一一细数包厢中这个肥肚子人的所有在他自己是值得方之骄傲的先进事迹、头衔和政绩以及其他荣誉。随着介绍演说的逐步深入,局长先生的神色表情也发生着十分复杂而有趣的变化:从最先的极其庄严到庄严,从庄严到不庄严,从不庄严到飘飘然,再到得意忘形;啊,当介绍临近完结的一刻,局长先生异常兴奋了,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双手就拍击着大肚皮,噼啪作响,可怜的方凳在其笨重身躯的左右摇晃下亦是嘎吱狂响,它的凳腿快断了。其下属也不再沉默,而是喝彩而是欢呼,狂热的喝彩狂热的欢呼,把包厢都快震塌了。当赵秘书宣布介绍演说完毕的一刻,局长先生和他的下属真个累坏了,一个个软酥酥地坐在座上直喘粗气。



华夏先生从适才的介绍演说中听说曹不土――局长先生的大名――先生长期在五礼出版社发表文章,他问这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秘书代为回答;因为曹局长正在一个劲儿喘气,没法回答。“我早就说过,我们伟大的曹局长不光政绩卓著,写起文章来更是能手中的能手!”赵秘书说得天花乱坠,似乎比他称赞的人高兴十倍。



“是啊,能手中的能手。”其他下属纷纷响应,其中保卫处处长是以连咳数声来响应的。



华夏先生说要是真是在五礼出版社发表的的话,那就值得怀疑了。



“天哪!”来自下属们的好几张嘴巴同时追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位,我要说,”华夏先生严肃地说,站了起来,“我要说,各位,在五礼出版社发表的东西,恐怕未必真有什么价”



“天啊!”胖女人第一个叫了起来,与此同时绷掉了她身上的一颗裙扣。“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的话很快被其他下属纷纷重复,一字不易。



“因为,各位,”华夏先生像解答疑惑似的说,“五礼出版社是一个很糟糕的出版社。我去过两次,它是一个很糟糕的出版社呀。”



曹不土先生霎时脸色发乌、嘴唇抽搐,并且目闪凶光――这些表明他对华夏先生恨透了。



“行啦行啦,你来总有什么事吧。”一个微带醉意的人说;在说下一句之前他左转转脖子,右转转脖子,最后仰面看定华夏先生。“说说你来有什么事吧。”说罢他便干了一杯,杯子旋即又满了。坐在此人右边的瘦个子女人劝他别再喝了,因为他们的上司曹不土先生这一刻明显不高兴。“贪杯的东西,当心醉了。”她说。她是市教育局秘书长,整天也算忙忙碌碌的,但不及她照镜子忙。她是个瘦子,有苗条的潜力,这很好。不好的是,她的嫩的脸蛋遍布雀斑,损害了她的美丽,她为此深为苦恼。为了祛除雀斑,她尝遍百药;举凡广告上的新药,她从不漏网,却也从不见效。她是如此爱护这张脸,不可不拿面镜子时时照照,以致她公事包里满是这类玩艺儿:圆的,方的,带柄的,不柄的,新式的,老式的,她统统有。她方才的劝告,亦是对着一面小圆镜说的;她的机灵在于用肘弯拐了拐那人,意即是在跟他说话。又因曹不土先生在其右边,她便把说话声降到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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