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迁》第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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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到今年春节,中洲地委书记郭志瑞的妻子已病故一周年了。前几天,女儿从北京打电话说今年不回来过春节了,希望父亲在春节前去看望看望她的妈妈,女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惹得郭志瑞也流出了眼泪。“我一定去看望你的妈妈……”郭志瑞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妻子临终前说的话: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蒙蒙(女儿的小名)要陪好你爸爸,要高高兴兴地过个春节……按照北方家乡的风俗,在大年三十这天下午要去坟上把已故的亲人接回家来过年。今天是大年三十,下午四点时分,郭志瑞在鲜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带上妻子生前最喜欢吃的北方大红枣,乘坐的士直奔郊外墓地。
“郭书记,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的士司机将车停在了公路旁边对郭志瑞说。
郭志瑞推开车门,迟疑了一下,仍向司机点了点头,沿着山间小路朝山上走去。……
待的士司机将郭志瑞送回家时,夜幕已经降临。郭志瑞拿出一百元钱递给司机说:“谢谢你,大年三十还耽搁你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司机说:“郭书记,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知道你夫人的事。你当书记的不坐你的专车,坐我的车去看望你夫人,你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姓李,你就叫我小李吧。往后有事只管叫。郭书记,祝你春节愉快。”说罢,的士如箭般开跑了。郭志瑞望着手中的一百元大钞,不知该怎么办。到了晚上,中洲市的上空,突然有一团团乌云你追我赶地由东向西飘去,星星时而显露,时而又急急地钻进乌云里。中洲市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吃过团年饭后,都照例围坐在一起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平时繁华的大街上偶尔传来的士的喇叭声外,少有声息,使得偌大的中洲城区显得空荡荡的。到了午夜,突然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花在空中纷纷扬扬,被风一吹,满天的雪花朝着一个方向急速的飘去,景色极为壮观。大雪整整下了大半夜,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仍然未停,整个城市银装素裹,成了白色的世界。中洲地委大院里的塔松都穿上了雪衣,马路上的积雪也有半尺厚。这是多年来少见的大雪,这场大雪真是好兆头,瑞雪兆丰年嘛;人说去年遭了大灾,大灾之后必是丰收年,这场雪让人们兴奋不已。郭志瑞起床后,披着军大衣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朝外望去,满天雪花飞舞,冷风和雪花飘然而入,雪花撞在他的脸上,立刻溶化成冰凉的水珠,令他浑身发冷,他赶紧又把窗户关上,要总机接通了专员吴威家的电话,是吴威本人接的。“吴威同志,你好。我是老郭,向你拜年,祝你全家春节愉快、幸福。”
“志瑞同志,你好,我也向你拜年,祝你节日愉快。志瑞同志,这场大雪下得好哇,瑞雪兆丰年呀。”吴威高兴地说。“现在正在过年,这场大雪可能会给群众生活造成一些困难,我想要地委曲秘书长以地委、行署的名义给各县发个加急电报,要各县和各乡镇的领导同志到群众中去看一看,会不会发生灾情,发现问题要千方百计解决,让群众过个愉快的春节。我今天也要到宁华四河乡去看一看,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就处理好了。”还是我下去吧。”
“还是我下去。如果大雪停了,你就组织机关干部上街扫雪。”
其实郭志瑞也清楚,下这样的雪是不会给群众造成多大损失和困难的。他是借机在大年初一去看看群众,给群众拜年,说说祝福的话,会使群众高兴,对密切干群关系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吴威叮嘱郭志瑞路上要小心,车子开慢一些。他还说他的手机开着,有事随时和他联系。天气阴沉沉的,雪和乌云把天空塞得满满的,时而又变得灰蒙蒙的,大雪不停地下着,天气预报说大年初一是阴天,预报得不准确,看样子这场大雪一下子是停不下来了。由于是大年初一,上午九时郭志瑞只带着地委办公室主任黄希雄和他的秘书张明,选了一个有经验的司机开着吉普车就出发了。郭志瑞现年四十八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洲地委办公室当秘书只半年,他就主动要求到基层去工作,领导上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到平川县的一个乡任乡党委副书记。名曰平川县,实际上是一个山区县,他在这个乡工作了四年便升任为县委副书记,以后任书记,三年以后调中洲地区第一大县―――宁华县任县委书记,四年以后,被省委直接任命为中洲地委书记至今。他的经历可谓一帆风顺。郭志瑞原来有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夫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在地区通用机械厂任工程师,女儿在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不幸的是一年前夫人病故。吴威在电话上说祝他节日愉快,没有说祝他全家节日愉快是恰当的,实际上他没有家,是孤身一人。
中洲地区也是全省最大的地区,所辖十五个县(市),地理条件优越,除一个山区县以外,其他都是平原,湖泊遍布全区,雨水充足,是天然粮仓。全区有一千一百万人口,粮食产量占全省的五分之一,棉花占全省的三分之一,禽蛋占全国的三十分之一,有南方鱼米之乡的美称。在郭志瑞之前,中洲地委书记都是省委副书记兼任,可见其位置的重要。大雪仍在不停地下着,眼前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可视度不足百米,公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中洲大地白雪茫茫,空无一人,是一派北国风光景象。郭志瑞的汽车在积雪的公路上艰难地爬行,说是汽车,简直像牛车。到了下午二点,他们才到达宁华县的四河乡,可巧大雪也渐渐地小了。这个乡是乡镇合一,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所辖二十个自然村。这个乡离县城比较远,是宁华县惟一的贫困乡。所谓贫困乡,是对宁华而言,它的人均收入也超过了全省人均收入水平。郭志瑞当宁华县委书记时曾在这里蹲过点,所以他对大部分乡、村干部比较熟悉。大概是因为下雪,四河乡的街上除了有一些小孩子玩雪、打雪仗以外,也没有大人行走,大人们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玩麻将,整个乡机关也显得静悄悄的,没有节日气氛。郭志瑞一行来到乡政府,车子停在院内。乡党委秘书小李和几位小青年正在玩扑克,李秘书见是郭志瑞从车里出来,就急忙去迎接。
“是郭书记呀,下这么大雪,又是大年初一,你们怎么来啦?赶快到屋里来烤烤火。”李秘书将郭志瑞等人迎进了会议室内,随后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大木炭,又给他们倒茶。“路上一定很冷,你们还没有吃午饭吧?”李秘书又问道。郭志瑞一边回答着李秘书的问话,一边和黄主任、张明及司机围着火盆坐下来,几双手同时伸向火盆烤火,顿时全身感到暖烘烘的。
“按照咱们的民族风俗习惯,大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我们是来给乡亲们拜年的。到你们乡里来第一个就碰见了你,那我们就先给你拜个年吧。”郭志瑞以前就和李秘书认识,他的一席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大年初一见到郭书记,这可是我们的福气,我们给郭书记拜年。”
几个小青年见郭志瑞这样大的干部又这样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也附和道:“我们也给郭书记和地区领导拜年。”郭志瑞和黄主任等站起来和几位小青年握手。
李秘书说:“今天是白书记值班,一大早白书记就和乡里的领导到农村去检查灾情去了,我是代替白书记值班,他们快要回来了吧。”
“我们先去看看老支书吧,去给他拜年。”郭志瑞说。老支书叫张有旺,张村人,离四河乡只有二里路。张有旺是解放初期入党的老党员,是土改、合作化、公社化时期的积极分子,曾经担任过二十五年的村党支部书记,合作化时期还担任过两年四河乡的乡长,是一位深受群众尊敬的农村基层干部。虽然他早已不担任村支部书记了,可是群众仍然称他老支书,他的名字倒少有人提及。有的年轻人竟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以为老支书就是他的名和姓。张有旺有个儿子,在学大寨兴修水利的年代的一次事故中丧生,当时他的儿子新婚才一个月,儿媳就成了寡妇。他的儿子、儿媳没有给他留下后代,一年以后,儿媳改嫁走了。张有旺虽然经受住了这一打击,可是老伴却病倒了。从此以后老两口相依为命,但是生活上却发生了困难,为老伴治病欠了不少的债。郭志瑞在宁华任县委书记时,了解到张有旺的情况后,专程来看望过他,后经县委决定,每月补助张有旺八十元生活费,从县管党费中开支。逢年过节,郭志瑞总是要抽空来看望他,如果他不能亲自来,就委托乡里的领导代为看望。这次他来四河乡一方面是了解灾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望看望张有旺。“我已经和白书记联系上了,他马上回来。天这么冷,又不通汽车,就不要去了。前几天白书记已经去看望了老支书。”李秘书阻止道。
“时间还早,雪也小了,还是去看看老支书吧,我也知道路,小李,你就不去了,白书记他们回来后,你就告诉他我们去看望老支书了。”
“白书记说他马上赶回来,可能马上就到了……”郭志瑞正要起身走时,乡党委书记白向坤和两名乡干部回来了。郭志瑞、黄希雄与白向坤等人热情握手。
“郭书记你好,向郭书记、黄主任拜年。大年初一,又下着这样的大雪,路也不好走,你们怎么来啦。你们事先应该告诉我们一下,我们好去接你们。”“我们是临时决定来的。坐吧,坐吧,烤烤火,暖和暖和。”郭志瑞边说边请他们坐下。
郭志瑞任宁华县委书记时,白向坤当时任乡组织委员,郭志瑞调地委不久,白向坤也提升为乡党委书记了。白向坤简要地向郭志瑞汇报了他们检查灾情的情况后,说:“尽管下了这场大雪,给群众生活带来一些不便,把春节欢乐的气氛也冲淡了许多,但还没有造成损失,这样的大雪要是继续下下去,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牲畜、家禽要受到损失。总的来说群众对下这场大雪是高兴的,对农业生产有利嘛。”郭志瑞不断地点头,表示同意白向坤的意见:“地委要求县和乡镇的领导同志到群众中去看一看,给群众拜年,另一方面发现问题要帮助群众解决,好让群众过个愉快的春节。你们收到县里的通知吗?”“我们没有接到县委的通知,县委不通知,我们也会去给群众拜年的。郭书记,要不要告诉王县长(此时,宁华还没有任命县委书记,由县长王克峰主持县委工作)说你在这里。”白向坤如实说。
郭志瑞想到宁华县委还没有将地委、行署的通知传达到乡镇,心里有些不快,但他仍装出高兴的样子说:“不要告诉克峰了,他可能也不在县里,我们去看看老支书吧。”“前几天我去看了老支书,路又不好走,我看算了吧。”“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拜个年,我有好几年没有看过他了。”
郭志瑞一行在白向坤等人的陪同下,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张有旺的家门口。可能是为了避风雪,只见两扇门紧紧地关闭着。白向坤敲门:“老支书,老支书,远道的客人来看你来了。”张有旺披着一件旧蓝棉大衣,边开门边说:“我听出来了,是白书记,下这样的大雪你们又来看我……啊,是郭书记……”一时张有旺语塞,不知说什么好,“郭书记,快进屋里来,快进屋里来。”他又朝厢房里对老伴喊,“春兰,春兰,县委郭书记……啊,地委郭书记来看我们啦。”张有旺的老伴怕冷,正靠在床上用棉被捂在胸口上,听到张有旺喊,她就急忙下了床。同时,张有旺把一盆炭火也端出来放在堂屋让客人取暖。
“老支书、大嫂,有三四年没有来看你们了,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来看看你们,给你们拜年,祝你们春节愉快。”郭志瑞笑着向老支书和他的老伴拱了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郭书记你好吧,下这么大雪,又这么远来看我们,我们都很好,前几天白书记来看了我们,村里、乡里的领导都很关心我们,也常来看我们。我和老伴都是年过古稀的人了,尽给领导上添麻烦,可领导也不嫌弃。乡里的领导和白书记还是照样的关心我们……”张有旺说着说着老泪从眼里淌了出来。
“关心你们是应该的,其实也没有怎么关心你们。”白向坤说。
“有困难尽管向村、乡的领导说,请他们帮助解决。过年还缺些什么东西让白书记给你们送来。”郭志瑞说。
“不缺什么,不缺什么。”郭志瑞到伙房里去看了看:房梁上挂着几条腊肉和几条咸鱼,橱柜里还有一些肉元子、鸡蛋、粉条、豆腐等,看样子,为过春节老两口准备了一些年货。郭志瑞又到厢房里看了看床上的被子够不够,才放了心。“郭书记,现在在过年,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在我家吃顿饭吧,也不费事,什么都是现成的。”张有旺说。郭志瑞、白向坤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表,好快,已经在张有旺家呆了半个多小时了。
“时间还早,不在你家吃饭了,以后再来招待我们吧。”郭志瑞笑着说,又看了看黄主任,向他示意一下。黄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走到张有旺面前说:“老支书,这是郭书记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吧。”张有旺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推脱说:“谢谢郭书记,谢谢郭书记,我们不困难……”黄主任又说:“老支书,这五百块钱是郭书记自己的,不是公家的,你不收下不好呀。郭书记来看你们,没有给你们带礼物来,你们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吧。”郭志瑞、白向坤也劝张有旺收下,张有旺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重复地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好。郭志瑞握着张有旺和他老伴的手说:“现在是大雪封门,天气冷,不要出门,等天气暖和了再出去走走。”……郭志瑞来四河乡给群众拜年的消息在群众中迅速传开。四河乡的群众有史以来没有和这样大的官员在一起共度春节,顿时整个乡欢腾起来,增加了节日的欢快气氛。郭志瑞一行回到了乡政府,见有这么多的干部和群众等候着,令他非常感动,边和大家握手边说:“我们是来看望乡亲们的,向乡亲们拜年,祝大家全家幸福,万事如意!”“我们也向郭书记拜年,也祝郭书记全家幸福!”随后是一阵掌声,气氛十分热烈―――显然,群众还不知道郭志瑞是孤身一人,还没有个完整的家。两盆炭火燃得红红的,把整个会议室烘烤得暖暖的,郭志瑞请大家坐下,他也在一个火盆旁边坐了下来。一位群众笑着对郭志瑞说:“郭书记当了地委书记以后也不到我们四河乡来了,群众说郭书记的官当大了是不是把我们忘了?”话音刚落又引起了一阵笑声。郭志瑞也笑着说:“好长时间我没有来看望乡亲们是事实,可是我没有忘记乡亲们呀,如果我忘记了乡亲们,我不会在大年初一来四河乡给乡亲们拜年,你们说是不是?”顿了顿又说,“我们来给乡亲们拜年,可我们连午饭还没有吃呢,肚子饿了,谁家管我们饭呀!”又是一阵笑声。副乡长金大道说:“郭书记,你不要担心没有饭吃,今天是大年初一,是在过年,不到谁家去了,我们乡党委、乡政府请客,不过,你们还得饿一会儿,张乡长说他马上赶回来陪郭书记吃饭。”
“还不知道张乡长什么时候回来,还要我们等,还要我们挨饿,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不等了,吃了饭我们还要赶回去呢。”“白书记也有交代,为了首长的安全,今晚不能回去。路不好走,天又冷,又是夜晚,车子在路上抛了锚,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出了问题我们担当不起,我们作了安排,今晚就在我们这里过夜。”
“金乡长―――金大道,我要你陪我们回去,金光大道嘛,有你保驾我们就安全了。”
会议室里欢快的话语、笑声不断。
不一会,饭馆的师傅将菜送来了。李秘书也拿来了几瓶地产酒,大家围在两张乒乓球台并成的桌子坐下来。乡里的干部轮流给郭志瑞敬酒。他们都知道郭志瑞是不喝酒的,可是白向坤劝郭志瑞说今天是过年,又有这么多乡里的干部陪着吃饭,要破破例,不能扫大家的兴。金大道也说:“今天郭书记是与民同乐,我们非常荣幸,请郭书记与我们只喝这一杯酒。郭书记可要赏我们这点面子呀。”
“金大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如果算数我就破破例,喝一杯,以后谁向我敬酒全由你代劳。”
“我遵命。”
郭志瑞与乡里的干部一一碰杯,喝了一杯酒,大家为郭志瑞鼓掌。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都很高兴。天又下起了大雪,郭志瑞只好在四河乡过夜。白向坤将当前乡里的工作向郭志瑞作了简要的汇报。郭志瑞要黄主任向曲秘书长了解了大雪给各县群众造成损失的情况,等黄主任向郭志瑞汇报完时,已经是晚十一时半了。
升迁 - 二
二
二○○○年还没有来临,媒体和有的领导人就把二○○○年说成是二十一世纪的开始,其实并不确切,但是有的领导人大谈进入新世纪头五年的发展规划,宏伟蓝图,好像是一进入新世纪中国就变成了富国,成了发达国家,可是平头老百姓并不关心什么规划、蓝图之类,也不关心什么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他们关心的是有饭吃、有钱花、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好,这才是最实际的。现在真的进入了二十一世纪,那些领导人反倒不谈什么规划、蓝图之类的了。
去年中洲地区和长江上游暴雨不断,长江的水位持续上涨,发生了大水灾,有的说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水灾,有的说是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这些都是说法,如果指的是某一个江段或者是某一个地域可能是正确的,但水利、气象部门都没有给去年长江带来的大水灾下个确切的定论。不管怎么说,反正去年的水灾给中洲地区特别是宁华县的农业生产造成了巨大损失,使粮棉油比上一年分别减产百分之二十五至三十,直接影响到农民的收入。所幸的是长江没有溃口,没有造成毁灭性的灾难。老百姓并不抱怨政府,反倒说如果这些年地、县政府不加大农业的投入、不加强农业基础设置建设、增强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遇上像去年那样大的水灾,不要说减产百分之三十,就是能保住百分之三十就不错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外逃谋生。春节过后一上班,郭志瑞就接到了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的电话,要求地委尽快把宁华县的县委书记的人选定下来,并告诉他,这是省委的意见。任副部长没有提具体人选,也没有说倾向性的意见。
当时,郭志瑞对任副部长的电话只当做一般的工作电话,并没有特别介意。宁华是个大县,书记的位置长期空缺对工作不利,况且任副部长是管干部的部长,他过问一个县的书记配备也属正常,也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半年以前,省委将宁华县的县委书记刘林调到省里一个局任副局长。在刘林离任之前郭志瑞特意征求他的意见谁来接替他的工作。刘林说,他主张外派书记,如果不能外派,就让现任副书记钱庆任书记。但刘林又说,钱庆是三把手,如果他当书记王克峰肯定会有意见,也不会支持他的工作,很可能把县委和政府的班子搞乱,虽然这样配备合理,但不可取,还是地委派人到宁华县任书记为好。刘林明确表示,尽管王克峰是县长、二把手,但他不同意王克峰当书记。他认为王克峰是个聪明人,但不好合作,不支持县委的工作,又是下来镀金的,是个大临时工,迟早要走的。郭志瑞分别征求地委常委们的意见时,有的常委也这么说,也不赞成王克峰任书记。郭志瑞对王克峰有个基本的看法,认为他是一位有能力、有水平的干部,虽然有些不足,但还没有大的毛病,他倾向让王克峰当书记,钱庆任县长,这样调整班子比较稳妥,也顺理成章。他没有想到刘林会反对,地委有的常委也不同意,而且态度还很坚决。既然意见不一致就放一放。就这样,宁华县委书记的人选就没定下来,一放就是半年。郭志瑞想,春节后一上班任副部长就打电话过问宁华县委书记的人选问题,是不是王克峰在春节期间找过任副部长要求他当县委书记,郭志瑞也确实向任副部长说过让王克峰接替刘林的工作。任副部长在电话上没有说具体意见,是不是暗示就要王克峰当县委书记?郭志瑞在办公室内走动着,思考着,他把这些情况串起来,也对王克峰不满起来。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向地委提出来嘛!后来郭志瑞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这只是分析、推断,分析、推断毕竟不是事实,不能随意怀疑下级干部如何如何,更不能任意给干部作不切合实际的结论,那是不负责任的,也会伤害干部。郭志瑞知道刘林对王克峰有成见,因此,也不在乎刘林反映的那些问题。他现在考虑的是究竟是让王克峰当宁华县委书记,还是让钱庆来当,但他仍然倾向王克峰当书记、钱庆当县长。郭志瑞当过县委书记,他深知县委书记的责任重大,特别是像宁华这样的大县,要为一百多万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操心,一天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处理,所以要慎重,要多听听意见。他决定再和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胡可山和地委组织部长白宝文商量商量,再听听他们的意见,尽快把宁华县委书记的人选定下来。郭志瑞也知道他们俩都不赞成王克峰任宁华县委书记。
胡可山曾经向郭志瑞说过他的意见,让钱庆任书记,王克峰与平川县长对调,或者王克峰任平川县委书记,平川县委书记调地区另行安排工作。郭志瑞不同意胡可山的意见,并说王克峰毕竟在宁华当了两年多的县长了,工作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差错,另外,平川县是山区县、是小县,其重要性是不能和宁华相比的,即使他服从组织决定,思想也不会愉快的。胡可山、白宝文先后来到郭志瑞的办公室。秘书张明见是分管干部工作的书记和组织部长来找郭志瑞,心想要谈重要的人事问题,便主动承担起执勤任务,谢绝一切来人。郭志瑞向胡可山、白宝文传达了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关于要地委尽快把宁华的县委书记定下来的意见,他还特意告诉胡、白二人,任副部长说宁华县委书记的人选由地委考虑,省委不派人了。
尽管地委没有正式开会讨论过宁华县书记的人选问题,但常委们私下都议论过,基本上也知道谁是什么意见。当然郭志瑞知道胡可山、白宝文的意见,胡可山、白宝文也知道郭志瑞的意见,就是统一不起来。郭志瑞说:“宁华一直没有书记我有责任,任副部长也过问了,今天我们最好能议出个结果来,议不出来也没有关系。”胡可山说:“谈不上谁负责的问题,要说责任,首先我要负责,我是分管干部的副书记嘛;白部长也有责任,他是地委常委、组织部长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刘林同志调走以后,想让王克峰同志任书记,没有想到刘林同志会激烈反对,尽管刘林同志调走了,他毕竟担任过宁华的书记呀,不尊重他的意见不妥。另外,常委们的意见也不一致,所以问题就拖下来了。”郭志瑞又说,“过去我同你们说过我倾向王克峰当书记、钱庆当县长,这样调整比较顺当,你们看看怎么样?”白宝文说:“过去我是赞成王克峰同志接任书记的,刘林同志调走时找我谈王克峰同志的问题,说王克峰不支持、不配合他的工作,搞团伙,县委的决定很难在政府贯彻,还说他是下派来的,没有在下面长期干的思想,干不了多久就要回省里去……”郭志瑞接话问:“是刘林同志主动找你谈还是你找刘林同志的?”“是他找我的。”白宝文继续说,“我不赞成王克峰任书记,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他和刘林有矛盾,我主要考虑王克峰能不能长期干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他调回省里去,那时又要找人,对工作不利。”
郭志瑞点头表示赞成白宝文的意见。过去他一直下不了决心让王克峰当书记也是考虑这个问题。
白宝文又发表议论说:“我也不把刘林和王克峰之间的矛盾看得那么重,现在领导班子不团结,或者书记、县长闹矛盾是普遍的现象,我看主要的不是这些干部素质差,不顾大局―――当然也有素质差的,不顾大局的―――我看主要是我们现行的领导体制造成的。我们现行的领导体制是双轨制,两条线―――县委和政府。县委和政府都是政权机关,上有头,下有尾,县委和政府的工作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都抓经济工作,两家干一件事,你说东我说西,你说的我不同意,我说的你反对,哪能不闹矛盾的,哪能不扯皮的!我说句粗话:就像两个男人共一个老婆,哪有不打架扯皮的!当然也有团结的班子,说得好听一点,书记和县长都顾大局,讲团结,说得不好听,他们搞的是哥俩好。”郭志瑞、胡可山都笑了,他们都是这种领导体制的实践者,对它的弊端都有体会,虽不合理,但合法。几十年来从上到下都是实行这种领导体制,都认为只有这种体制才能体现党的领导,也只有这种体制才符合党的领导和原则。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发展,许多人,甚至是高层的领导人也认识到这种领导体制的弊端,需要改革,可就是没有人站出来公开说这个话。“白部长的意见是合理不合法,它不是我们管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不扯这些了,还是说我们的事吧。”郭志瑞笑着阻拦。白宝文、胡可山也笑了。
三个人又开始议宁华县委书记的人眩由于胡可山、白宝文坚持不同意王克峰任宁华县委书记,郭志瑞也不再坚持他的意见了,胡可山还提出,如果省里不调王克峰回去,就把他调到地委来当宣传部第一副部长或到地委研究室当主任。
“那不行,人家是省政府首脑机关的处长,又给张副省长当过秘书,他是瞧不起你那个宣传部长、研究室主任的。”白宝文说。
经过他们三个人反复研究,终于取得了一致意见:调丹城县委书记贺汉甫任宁华县委书记,王克峰仍任县长;丹城县委书记15Page 17职务由地委副秘书长接替。
郭志瑞要白宝文分别征求地委常委们的意见后,再正式提交地委讨论。
升迁 - 三
三
今年春节仍然放假七天,是长假。实际上许多机关干部提前三四天就回农村老家过年去了,如果是外省的干部,走得更早一些。过完春节上班以后,还得收收心,互相交换交换在农村过年的见闻,有的单位的头头很聪明,上班后的头两天就组织干部学习中央和省委的文件,座谈讨论,既收了心,又进行了学习,一举两得,然后才正式办公,这样一算,过个春节连头带尾就得半月,这算是机关干部过春节的一大特色。王克峰在大年三十才回省城。他回来之后就去看望张副省长和他的老伴。张副省长的老伴叫陈秀珍,原来在省工业局办公室当副主任,因为文化低,写报告、写讲话稿、起草文件之类的工作她是胜任不了的,所以就让她分管行政后勤工作。她也倒有自知之明,从不与人争名争利争地位,一心一意地把自己分管的工作搞好;她没有省长夫人的架子,与群众关系融洽,在机关人缘也不错,她自知文化低,又无一技之长,当上个副处级干部也就心满意足了,也算是职务到了顶的干部。因此,她才五十三岁就提前退休了。在她退休之前,看在她是老资格的分上,工作又一贯表现好,组织上给她明确了个正处级调研员,她认为这是组织对她的照顾,非常感谢单位的领导。她退休之后并没有失落感,做做家务,带带孙子,每天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省报等都要看一看,一天到晚还是很忙乎的,生活过得很充实。张副省长是个受人尊敬的省长,在省长中数他的工作最忙,他还有个最大的优点,除了在重要会议上讲话写成讲话稿以外,大部分讲话从来就是自己写个千八百字的提纲,从不让秘书代劳,讲的都是自己要讲的话,很实在,又没有套话、空话、大话,很受干部欢迎。王克峰给张副省长当过两年多的秘书,张副省长很器重他,对他的评价是人很聪明,工作勤奋,人品也好,当秘书只是管管文件,收收发发,是屈了才。所以后来就让他当了省政府办公厅农业处处长。王克峰到宁华当县长,也是张副省长的意见。
王克峰对张副省长和他的老伴都很了解,他们的生活比较简单,而且都没有什么嗜好,张副省长不吸烟不喝酒,特别是他的老伴,到现在连麻将也不会玩。王克峰只要回家来过大礼拜,总是来看看他的老领导,有时给他们带点土特产,有时只是来看望看望,说说话,有时也向张副省长汇报汇报工作方面的情况,讲的大部分是正面的情况,张副省长知道,当县长的在工作上不可能不遇到困难和问题,可是王克峰从来不在老领导面前叫困难,也不要老领导解决这问题那问题的,这倒使张副省长感到释怀。张副省长不在家时,王克峰也会跟陈秀珍聊聊,从不提任何要求,这样陈秀珍对他很有好感。恰好张副省长在家。张副省长握着王克峰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有半年不见面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我,当县太爷的,忙啊!”看样子张副省长很高兴。王克峰笑了笑,仔细打量着张副省长,他突然发现张副省长的年龄和他的长相反差很大,看上去像是六十多岁的人,难怪许多人称他是老省长,其实他才五十六岁。“克峰,那个包包里是给我带的什么呀?”张副省长望着那个蓝色的塑料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