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朝那些事儿全集.com》第18/96页


  九月二十九日,被“精简”为百人的使团来到河北河西务,因为知道了清朝将定于十月初一举行“开国大典”(清顺治帝在北京即位,宣布将统治由东北扩展到全国),为避免不必要的“外交误解”,使团暂停于此。
  十月初五,使团再次出发到达北京京郊的张家湾,清朝派出礼部官又奇库来迎接,总算给了南明使团一点薄面。
  十月十二日,使团在清朝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从正阳门入城,早已听到消息的京城百姓自发地走上街头,欢迎来自“故国的亲人们”,只见为首的左团长一身素服,手捧国书,昂然前行。
  “国破山河在,相逢竟两朝”,现场气氛分外沉闷压抑,欢迎者、被欢迎者情绪悲凉。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无言的哽噎和无尽的眼泪。
  “比起那些前朝的达官显贵来,这些百姓是多么淳朴啊!”左团长心生无限的感慨。
  前几天,他秘密派出王廷翰、王言、祖泽溥,持自己的亲笔信去见已成为当朝新贵的冯铨、洪承畴、谢升、吴三桂,希望他们为南明的“和平建国”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当年被崇祯帝打成头号大阉党的冯铨已对明朝毫无感念,接待来使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待答不理的表情,连左团长的信拆都不拆;洪承畴似乎良心未泯,见信后面色沉痛,含泪欲滴,对来使也宽言相慰;谢升则感情复杂,接信后忽而叹息、忽而鼓励、忽而谴责、忽而欣喜,让人不知所云;吴三桂的答复是;因清朝法令甚严,现身不由己,暂不能相见,但故国养育栽培之恩,没齿难忘,今身发誓决不与大明为敌。
  是的,这就是以前那些轻马貂裘、锦衣玉食权贵们的态度,可以讲些不负责任的宽心话,但实质性的帮助,却一顶点也没有。
  这能责怪谁呢?这能谴责谁呢?
  比起那个动不动就被皇帝监视、下狱、脱下裤子暴打的前朝来,现在的前明降官们整体状态感觉良好,并没有多少亡国之痛。明朝,已经在他们的脑海中渐行渐远!
  不能责怪!不能谴责,惟有自己踽踽而行,以求一搏。
  大明使团最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大清外事接待部门,鸿胪寺。
  由于刚才街上的一幕震惊了清朝的接待官员,所以当使团一行进入鸿胪寺后,这些清朝官员就如临大敌,不但将大门紧锁,还调兵将大院紧紧围住,搞得使团上下形同坐牢,再也无法进一步开展联络工作。
  十月十三日,清朝礼部派出几个普通官员来到鸿胪寺,明知故问:“南来使臣所为何事?”
  左团长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等前来,一则为与贵国商议联兵剿闯事宜,二则因贵国为我大行皇帝发丧,特当面递御书、银币表达谢意。”
  带队清朝礼官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有御书,交给我好了。”说完作出伸手欲接的样子。
  熟悉外交礼仪的左团长看出了此人的险恶用心,大声喝斥:“我等所奉为天朝御书,非一般藩邦进贡文书,必须当面递交给贵国皇上。”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这位清朝礼官嘟囔一句“不收也罢”后,拂袖而去!
  十四日,得到情况汇报后的多尔衮同志认为南明使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是考虑再三,决定派出满族的大知识分子――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作为大清的首席谈判代表,与左团长对阵。
  作为满洲正黄旗人刚林同志,与大多数满人靠“武功”步入政坛的路径不同,这位大爷完全靠自学成才,熟练掌握了满汉两种语言,并在大清首届公务员考试以汉文应试,考取了“举人”资格(并非等同于“范进中举”中的举人,此举人必须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中的两种文字)。后几经升迁,现已成为满洲首屈一指的文化高官,在内院大学士中仅排在冯诠、范文程、洪承畴、宁完我这四个汉人大知识分子之后。
  身挑重任的刚林大学士今天第一任务就想给左团长来个下马威,长一长征服者的志气,灭一灭被征服者的威风。
  刚学士带卫士十佘人,威风凛凛地佩刀而入,到鸿胪寺的大堂上让人拿出一把椅子后居中坐定,先挥手让他带来的手下坐在他右边的地毡上,再挥手让左团长及其它大明使臣坐在左边的地毡上,这样的安排,是明显想让明使谈判未始,就低头一等。
  左团长岂能吃此“外交礼仪不平等”之亏,厉声斥责:“席地而坐乃蛮夷之邦的坐法,我等来自礼仪之邦,快取椅子来坐!”
  左团长气势之大、言语之正,令刚林吓了一跳,思索片刻后,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请左团长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形式争斗结束,双方开始了实质性的交锋。
  自恃深通汉文化的刚学士站在“政冶第一”的高度,单刀直入、先声夺人。
  他说:“,在旧国君被贼逼死之仇未报之前,应将讨贼复仇工作放在首位,而你等却先擅立新君,这严重违背了二千年孔专夫子《春秋》上的有关规定,作为一向标谤克礼复礼,以儒治国的贵国,不知贵使对此作何解释?”
  你谈“政治”,我讲“法律”,左团长马上以《大明皇位继承法》应对。
  “弘光帝乃我国万历皇帝之孙,大行崇祯皇帝之兄,按法自然应立为皇帝”。
  被无形之中引到“法律领域”的刚学士也随之冒出了个法律程序问题。
  “弘光之立,可有崇祯遗诏?”
  左团长立即以法律中的“但书”原则应对:“崇祯帝忽死社稷,事出非常,我国即以非常应对,合法、合理、合情”。
  整个谈判中,刚学士坚持南明除投降外别无他途,左团长则坚持必须保持南明的行政独立和领土完整。
  刚学士越谈越显得毫无和平诚意,只想占一些嘴皮上的便宜。他象一个脾气暴躁的拳师,频频出招,看似气势汹汹,却毫无章法。
  左团长则如一太极高手,腾转挪移,步步为营,识破了刚学士的一个个语言陷阱,并转而痛击之!
  双方都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第一要务,把严肃的外交谈判,搞成了一个生动活泼、扣人心弦的“汉语大专辩论会”。
  最后,在会上“负出”的刚学士恼羞成怒,以一句“勿多言,我国已决定发兵江南”来总结已方陈词,淮备结束了今天这场处于下风“大专辩论”。
  左团长也立刻做了最后的慷慨陈诉:“我江南民风虽弱,但也可执干戈卫社稷;我江南疆域虽小,但也可凭河泽挡北骑。战端若开,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首轮谈判就这样无果而终!
  最后的结局
  首轮谈判后,左团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和焦虑之中。
  从刚才与满族大臣刚林学士唇枪舌剑的交锋中,他己明显感到这样一个现实:满族,已经先进起来了,再也不是白山黑山之间那个混沌未开的野蛮部落了。
  “落后民族在军事中可以征服先进民族,但却被先进民族在经济和文化上反过来征服”(恩格斯的有关论述)。作为一个只有八万多人的少数民族,满族在征服、占领辽沈地区之后,立刻被淹没在百万汉人的狂洋之中了。汉族先进的农耕技术、铸造工艺、国家制度、文化典籍如狂劲有力的春风,刹那间唤醒了满族沉睡千年的基因,使这个聪慧勤奋勇敢的民族再一次激情迸发,狂飙突进,十来年就走完了汉族上千载才走完的进化立路。社会组织机构也由“部落酋长制”迅速过渡到“封建帝王制”。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民族上层人士中间,在辽东汉人的影响带动下,已深深地把汉族的“正统”观念植根于心里,并正在积极赋之以行动!
  这一观念,就是汉族封建士大夫四千多年一直坚持并实践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观念,用老百姓的大白话讲就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已定鼎北京的清朝处处以“正统”自居,凭借自已方兴未艾的军事优势,灭掉偏安一域、羸弱不堪的南明,建立全国“大一统”的王朝就成为清廷下一步必然采取的动作了。
  思想豁然开窍的左团长感到时不我待,忙修密表,派人急忙潜回江南,告之谈判难成,望南明政府早作御敌的淮备。
  在首轮谈判无果后的次日,清内院官带领户部官员竟厚着睑皮来接收“礼物”来了。十万两白银、一千两黄金、二千六百匹蟒缎以及弘光帝另准备赐给“蓟国公”吴三桂的白银一万两,缎二千匹,也被这帮家伙们搜刮了个一干二净。
  收到“礼物”后的清廷竟没了任何的表示,直接把南明的使团“晾”在了一边,不谈判、不释放。
  直到二十六日,清朝的首席谈判代表刚林再次出现在鸿胪寺,宣布双方已无“判”可谈,作为代表中国唯一的“正统”政府,大清将以“不救先帝、擅立皇帝、各镇拥兵虐民”三项罪名讨伐南明,大兵不日即将出兵南下,南明使团已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请于接到本通告的次日即刻离京。
  见和谈无望,左团长向刚学士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赴昌平祭拜大行皇帝崇祯。
  但这一要求被刚学士断然拒绝,他的理由是:作为见死不救的罪臣,你等已自动丧失祭拜帝陵的资格,有资格祭陵的,只有我们驱逐贼寇、礼葬崇祯的大清。
  左团长只好领着使团成员,设太牢望昌平方向遥祭,然后准备回国复命。
  出发前,祖泽溥哭哭泣泣来向左团长辞行,诉说自己因父命需暂留北京,并一再表示,日后不论身处何地,将“永不叛国”。
  使团无可奈何地踏上归程,但当十一月初四行至河北沧州时,被清朝学士詹霸奉多尔衮之令带兵将左马两团长及部分成员扣留,并押回北京,只放陈副团长一人带队南归。
  押回北京城的使田成员没有再回到鸿胪寺,而是被关在太医院囚禁。
  对于被囚的左团长,清廷当政者态度是:劝降!左团长一降,不仅得一人才,而且也会让全天下人看看,连来使的使臣都降了,大清王朝是多么“得道多助”,而南明是多么“失道寡助”!
  洪承畴、李建泰这两位“投降模范”跑到左团长面前,现身说法,挨一顿痛骂后无功而返。
  从被押回京的那一刻起,左团长知道,尽忠报国的时候了。特手书一联明志:“生为明臣,死为忠鬼。”后还画了一幅苏武牧羊画像,挂在墙上以自励。
  当他刚刚参加“革命时,被委”任陕西韩城县令。韩城县有苏武墓,他曾几次俳徊在苏武墓前,感受斯人的气息与忠贞。今天,历史的机遇,竟把他与推到了与苏武一样的位置上。
  二千年前的苏武,作为出使匈奴的汉使,虽未完成任务,但其凛凛不屈、坚守北地十九年的事迹却成为一个民族气节的化身。今天,同为使者的自己,也未完成“议和求存”的任务,唯一能不辱这次使命的,只有奉献出自己这条“卑贱的生命”。
  只有这样,才可在九泉之下,无愧地相见因国家灭亡而绝食而死的母亲,无悔地相见因社稷易手而投环自缢的先帝。
  冬去春来,在太医院的高墙内,他仰望天空中南归的飞雁,情不自禁地写下了这样的绝命诗:“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只等生命的终结。
  转眼到了1645年五月,又是一个繁花似绵的季节,但外界传来的消息却是南京被清军攻克,弘光朝灰飞烟灭。
  清廷认为左团长一行已失去效忠的对象,特设“太平宴”,请左团长参加,作最后劝降的努力!
  但左团长意志已定,再次严拒。
  清廷改劝降为迫降,将左团长关进水牢,妄图以冰冷、潮湿、饥饿为武器迫使其“回心转意、弃暗投明”。
  七天后,被提出水牢的左团长依然是:“我志已决,为国殉死之心,皎然如日月经天!”
  六月十九日,无计可施的清廷将左懋第团长杀害于菜市口,一同被杀的还有使团随员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
  左懋第,山东莱阳人,死时,年仅45岁,余者生平籍贯均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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