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第2/14页


“像你这样的人物,先生,那可是糟透了的地方……我也想去,如果你准许我奉陪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奇@“非常愿意,”我边说边骑上了马。

@书@向导为我托着马镫,又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耸了耸肩膀作为回答,似乎在安慰他说我十分放心,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网@安东尼奥那些神秘的眼色,他的不安,陌生汉子偶然流露出的几句话,尤其是他一口气骑马走了120公里,和他对这件事所作的不太合理的解释,早已在我的心目中形成我对我这位旅伴的看法。我毫不怀疑同我打交道的人是一个走私贩子,或是一个强盗;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相当熟悉西班牙人的性格,对一个同我一起吃过东西和抽过烟的人,我可以尽管放心不必害怕。有他在一起倒还可以保证路上不会遇见别的坏人。何况我很高兴认识一下强盗到底是怎样的人,因为强盗不是天天可以碰到的。同一个危险人物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很迷人,如果发觉这个危险人物既温和又驯良的时候,那就更叫人高兴啦。

我很想慢慢引导这个陌生汉子向我说些真心话,尽管我的向导不停地对我使眼色,我还是把话题引到一些江湖大盗身上。当然啦,我是恭恭敬敬地谈论他们的。那时候,在安达卢西亚有一个著名的大盗,名叫何塞―玛丽亚,他的事迹挂有人人的嘴上。我就想:“我会不会是跟何塞―玛丽亚在一起走路呢?……”于是我讲起这位英雄的故事,当然全是赞美他的,我对他的勇敢和慷慨表示极度的崇拜。

“何塞―玛丽亚只是一个小丑罢了,”陌生汉子冷冷地说。

我暗暗地想:“他是在对自己说句公道话呢,还是他过分谦虚?”因为我越是端详这位伙伴,就越觉得他符合何塞―玛丽亚的特征,我在安达卢西亚的许多城门的捉拿告示上看到过这些特征。――“一点不错,一定是他……金黄头发,蓝眼睛,大嘴巴,整齐洁白的牙齿,纤细的手;质地优良的衬衫,有银钮子的天鹅绒上衣,白皮腿套,一匹栗色的马……毫无疑问!不过,他既然埋名隐姓,我还是尊重他的秘密吧。”

我们到了客店。那客店就像他所描写的一样,是我所到过的最糟的地方。一间大屋子既作厨房,又作饭厅和卧室。屋子中间一块扁平的石板上生着火,烟就从屋顶中间开着的一个窟窿透出去,或者毋宁说烟已经停在那里,在离地几尺的地方形成一股云雾。沿着墙边的地上,铺着五六张旧驴皮,算是旅客的床。离这房间――或者不如说离我刚才描写过的唯一的屋子――约20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敞棚,就算是马厩。

在这个可爱的寄居所里,只住着一个老太婆和一个10至12岁的小姑娘,再也没有别的人,至少在目前是如此;这两个人都黑得像煤一样,衣服破烂不堪。――“这就是古代门达―巴蒂加的居民所遗留下来的子孙!”我心想,“阿,恺撒啊!啊,萨克斯蒂斯・庞贝啊!如果你们回到这世界上来,你们会多么惊讶啊!”

老太婆看见了我的旅伴,就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异的喊声。――“啊!唐何塞老爷!”她喊道。

唐何塞眉头一皱,威严地扬了扬手,老太婆立即闭上了嘴。我转过身来对我的向导偷偷地递了一个暗号,使他明白:我今晚同宿的伙伴的身世,不必再麻烦他告诉我了。晚餐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在一张一尺多高的小桌子上,先是一盆红烧老公鸡块烩饭,里边放了许多辣椒;然后是一盆油辣椒;最后是一盆“加斯帕乔”――一种用辣椒做的沙拉①。这3盆都有辣椒的菜迫使我们不停地求助于装着蒙蒂利亚酒的皮囊,这种酒味道非常可口。吃完了饭,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只曼陀铃――在西班牙到处都有曼陀铃――,我就问伺候我们的小姑娘会不会弹。

①加斯帕乔实际上是一种冷汤,里面有洋葱、大蒜、黄瓜、蕃茄、辣椒、油和面包片。

“我不会,”她回答,“可是唐何塞弹得非常好!”

“那么,”我对唐何塞说,“能不能请君为我歌一曲,我非常爱听你们的民族音乐。”

“我不能拒绝像您这样一位正人君子,您给了我这么名贵的雪茄抽,”唐何塞十分高兴地嚷起来。他叫小姑娘把琴递给他,开始自弹自唱起来。他的嗓音是粗糙的,可是非常悦耳,曲调有点忧郁也有点古怪,歌词我却一句也不懂。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对他说,“您唱的不是一支西班牙曲子,倒有点像我在特权省份①听到过的‘索尔西科’②,歌词大概是巴斯克语。”

“您说对了,”唐何塞带着阴沉的神气回答。他把曼陀铃放在地上,抱着胳膊,开始凝视快要熄灭的火堆,脸上带着古怪的悲哀表情。放在小桌子上的一盏灯照亮了他那张高贵而又凶悍的脸,使我想起了弥尔顿诗中的撒旦③。也许我的旅伴像撒旦一样,在怀念他失去的乐园,在思索他失足而过的流亡生活。我很想使我们的谈话重新活跃起来,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已经深深地陷入他的悲哀的沉思中。老太婆用一根绳子挂着一张破被单,遮住屋子的一个角落,她就在那里面躺下睡觉。小姑娘也跟着她走进那个专为妇女准备的角落。于是我的向导站起来,叫我跟他到马厩去;唐何塞听见这句话就惊跳起来,用粗暴的声调问他要到哪里去。

①特权省份,指享有特殊权利的省份,就是阿拉瓦省,比斯开省,古普斯夸省和纳瓦拉省的一部分。所使用的语言是巴斯克语。――原注。

②索尔西科,是巴斯克民族舞蹈,一般伴有音乐及合唱。

③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所著长诗《失乐园》描写撒旦因反对上帝被贬落人间,但仍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战胜上帝。

“到马厩去,”向导回答。

“去干吗?马有的是吃的。睡在这吧,先生不会怪罪你的。”

“我怕先生的马病了,我想请先生去看一看,也许先生知道应该怎样办。”

很明显,安东尼奥想单独同我谈话;可是我不愿意引起唐何塞的怀疑,根据当时的局面,我认为最好是对他表示绝对的信任。因此我回答安东尼奥说我对马一窍不通,并说我很想睡觉。唐何塞于是跟着安东尼奥到马厩里去,不大会儿他就一个人回来了。他对我说马没有什么,不过我的向导把牲口看成宝贝,拿上衣替它摩擦,使它出汗;他就打算整夜干这桩安闲的工作了。这时候,我躺在驴皮毯子上,拿斗篷严严地裹着身体,生怕碰着毯子。唐何塞请我原谅他斗胆同我在一个地方睡觉,然后就躺在门口;在躺下来以前,没有忘记把短统枪装上火药,把它放在他用来作枕头的褡裢底下。

我们互相道了晚安以后5分钟,彼此都呼呼地入睡了。

我想我一定是相当疲倦,否则我便不会在这样的房子里睡着;可是,过了一个钟头,一种奇痒难熬的感觉把我从睡梦中弄醒。我一弄明白奇痒的性质以后,就站起身来,心想后半夜在露天度过,比在这个难以寄居的屋子里更好。我蹑着脚尖走到门口,从唐何塞身上跨过去。他睡得正香,我的动作又那么轻,以致我走出了屋子他还没有醒过来。靠近门口有一条阔长板凳;我躺下去,尽量舒适地安顿下来,以便度过这后半夜。我刚要第二次阖上眼睛,忽然觉得似乎有一个人和一匹马的影子声息全无地在我面前走过。我坐了起来,认出了是安东尼奥。他在这种时刻走出马厩,使我非常惊异。

我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他立刻看见了我,停了下来。

“他在哪儿?”安东尼奥低声问我。

“在客店,他睡着了。他不怕臭虫。您干吗把马牵出来?”

这时我发觉安东尼奥在马蹄上仔细地裹着旧毯子的碎布片,以免走出马厩时弄出声音。

“老大爷,请您说话低声一点!”安东尼奥对我说,“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何塞・纳瓦罗,安达卢西亚最著名的大盗。我整整一天给了您许多暗示,您总装着没有瞧见。”

“大盗不大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回答,“他没有偷过我们的东西,我敢打赌,他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那好吧;可是谁告发他,谁就可以得到200迪加①。离这里6公里有一个枪骑兵营地,天亮以前我就可以带几条壮健的大汉来。我本来想把他的马牵走,可是那畜生凶得很,除了纳瓦罗谁也近不得它。”

①迪加,金币或银币,金币每个值10至12法郎,银币价值减半。

“您见鬼了!”我对他说。“这个可怜的家伙什么事得罪了您,您要去告发他?何况,您敢肯定他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大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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