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第10/49页


  「你是男人,自然喜欢这里。」
  「师傅不喜欢英语社会,认为太过机械化。」
  金瓶看看自己双手,缺少拇指,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做什么?
  她掬起瓶中莲花,深深嗅那香氛。
  她多么想离开这个家庭,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认识普通人,同他们做朋友,与他们共享平凡的喜怒哀乐。
  假如她是仙女,这种想法,叫做思凡。
  她也站到露台上去,秦聪双臂搂住她的腰,头搁在她肩膀上。
  一只专为游客设计的花艇在河上飘过,穿紫色泰绿戴金钏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祷告,她将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聪轻轻说:「昭柏耶河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发拉底与底格里斯,像黄河长江,像阿玛逊、密塞西比、恒河、尼罗河……」
  金瓶抬起头,「你从什么地方来?」
  秦聪一怔,「我同你一样―我是孤儿。」
  「但你应当有若干记忆。」
  他俩自小认识,一同起居饮食,无话不说,有时不讲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聪不愿谈到身世。
  「我在一间酒吧洗杯子,师传觉得我手脚勤快,把我带回家。」
  一进门,便看见安琪儿般的小女孩笑看迎出来,他以为她会很骄傲,看低他,但是没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对他亲切关怀。
  他的指节粗硬,有擦损痕迹,她替他敷药,他不愿理发,她温言劝说:「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总是听她的。
  连师傅也曾经笑说:「金瓶是秦聪的一帖药。」
  他喜欢机械,家里无论什么都被他拆开又装回,尤其沉迷电子产品。
  房中音响电视电脑全部自旧货摊十元一箩捡回来,经过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聪的电视机只是一只内胆,由他自己接驳天线,观看全球卫星节目。
  他的房间像科幻小说中的实验室,然后,他重新部署一部作废电脑打进另一世界。
  他们看看对方发育、成长,从孩子变为年轻人。
  秦聪曾经问:「一颗子弹射过来,你会否为我挡却?」
  金瓶看着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浓眉,然后才答:「不会。」
  他泄气,「为什么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缕魂魄,哪里挡得了那么多。」
  金瓶笑嘻嘻。
  他们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十年。
  一日,他背看她在屋中乱跑,失足跌倒,两人做了滚地葫芦,被师傅回来看到。
  微笑地看看他俩。
  「长大了,要彼此尊重,给玉露做个好榜样。」
  这已经足够叫他两人警惕,从此有了忌讳。
  师傅也感喟:「没想到孩子们大得那样快。」
  她的友人陪笑说:「巴不得他们快同长大。」
  「可是一长大就有七情六欲,逐步走入红尘,从此吃苦。」
  友人一直笑,不知怎样回答。
  果然,到了今日,金瓶想脱离师门。
  金瓶对秦聪说:「你一定记得身世,总会有蛛丝马迹吧。」
  秦聪笑,「今日被你逮住,看样子非说不可。」
  「说出来舒服些。」
  「我没有不舒服。」
  一个深夜,棕色皮肤的母亲对他说:「本来,他说会同我结婚,现在,他走得无影无踪,我想家,又不能带你一起走,我只得把你留在朋友处。」
  那个人是一间小酒吧的老板,就是那样,他在黑暗的储物室生存下来,直到师傅来把他领走。
  那日,他正把啤酒桶拉出地库,听见有人轻轻说:「没想到这孩子已经那样大了。」
  他忽然想到在说的正是他,立刻屏息聆听。
  「叫什么名宇?」
  「叫生力,一只啤酒的名宇。」
  「可听话?」
  「天下哪有听话的孩子,他很懂事,勤快,手脚干净,还有,懂得修理电器,比许多大人管用,去年我开始支薪给他。」
  不错,是在说他。
  「我带他走,你怎么说?」
  「王小姐你说一我们怎好说二,不过你也看得出我们不舍得他,这间酒吧自六十年代开始经营,本来做美军生意,我不知看尽多少悲欢离合。」
  他看见说话的那个女子轻轻放一张支票在桌子上。
  老板接过了,紧紧抓在手中,嘴巴却还客气:「哪里用那么多,不过是我们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那女子笑笑。
  她转过头来,「生力,是你在角落吗?」
  生力只得缓缓走出去。
  那王小姐异常美貌,伸出手来,他看见她双手戴看手套。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该上学了。」
  她的相貌与声音都有磁性,他不由得点点头。
  老板笑,「一言为定,收拾行李跟王小姐走吧。」
  他如释重负。
  这少年有一双闪烁且尖锐如鹰的眼睛,时时叫他警惕,他肯走,他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那美貌少妇说:「从今日起你叫秦聪吧,秦是家母姓氏,聪敏才能知己知彼。」
  秦聪回忆到这里,吁出一口气。
  在师傅家,吃得好穿得好,而且有老师上门来补习功课。
  他很快爱上那个温柔的小女孩,她有一个美丽但奇怪的名字,她叫金瓶。
  他轻轻说:「每次心中烦闷,想捶胸大叫大闹,听见你温婉的声音,心情随即缓缓平复,不再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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