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第35/49页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妆。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之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时候,她会得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但终于也不再追究。
  千万不要被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现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丰硕亮丽,金瓶只觉自己憔悴苍老。
  接着秦聪出来了,看着园丁种花。
  金瓶在对街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警惕,像是已经忘记他有敌人。
  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个默默低调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吗?
  终于,他看到对面也有人在园子种花。
  他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桀,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训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经过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钤响了,她一看显示板,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向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人。
  玉露双手捧看榴槤,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呎八呎,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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