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第9/49页
金瓶叹口气,闭上双眼。
飞机在曼谷停下,司机来接他们三人。
师傅破例迎出来,满面笑容。
她从来不称赞他们,这次也不例外,但是身体语言却表示欣赏。
客厅中央,一只硕大的水晶玻璃瓶里插看莲花莲蓬,香气扑鼻。
「金瓶,来这边坐。」
秦聪识趣地退出。
玉露说:「我去试新衣。」
师傅轻轻对金瓶说:「我来能使你改变初衷?」
金瓶摊摊手,「我已不能再进一步,比家庭主妇更不如,人家还可以升做婆婆,过几年又做太婆。」
师傅揶揄她,「廿一岁想做太婆?」
金瓶也笑了。
「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师傅,我们四六分账可好?」
师傅更加讽刺:「你四我六,还是你六我四?」
金瓶知道谈判又一次失败。
这时,师傅伸出手来,缓缓脱下手套。
自从认识师傅以来,她就戴着手套,金瓶从来没问过为什么。
这时,师傅把双手放在膝上。
金瓶凝神,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师傅穿著灰绿色丝绒便服,头聚拢在脑后,皮肤五官与当年金瓶第一次看到她之际并无太大分别。
她眼光再落在那双手上,忽然看出端倪,嗯了一声,无限震惊,整个人颤动。
师傅轻轻脱下双手上做得栩栩如生的假拇指,她每只手,只剩四只手指。
原来师傅一直有残疾。
可是戴上义肢手套的她,叫金瓶全然不觉。
她若无其事地说:「自己不能动手,只得倚赖徒弟。」
「师傅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那时,你还没有出生。」
「师傅,我替你报仇。」
她微微笑,「或出身是孤儿,又遇人不淑,突罹恶疾……都是命运,无仇可报。」
「师傅,我一向不知道这事,我太粗心。」
「是我不叫你们知道。」
「是怎么一回事?」
「你哪里有空听陈年往事。」
「师傅你别生气。」
「我不气恼,我只是感慨,我同你说过,扒窃是我王氏家族生意,家父即我师傅,当年,他也想脱离家族另起炉灶。」
金瓶不再出声。
「为什么?因为他最辛苦,因为其余叔伯都游手好闲,坐享其成。」
「发生什么事?」
「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父钻进去,他被对头逮住,我只得去替他赎身。」
金瓶混身寒毛竖了起来。
她胸口闷纳,有呕吐的感觉。
「付了赎金,人家仍然不肯放他,只得再加利息,那一家人知道父亲最疼惜我,也明白失却拇指,再也难以工作,才肯罢休。」
金瓶下巴几乎碰到胸前。
师傅这时说:「秦聪玉露,你们也都听见了?」
他们原来就站在门口,这时缓缓走近。
师傅轻轻戴回义肢及手套。
「你们一定想问,到底痛不痛。」
他们三人哪里还敢出声。
「不,一点也不痛,那把小刀,实在锋利,在场叔伯又很快为我止血,从头到尾,竟一点也不觉痛,像是一早知道,拇指已不属于我。」
她站起来,轻轻叹口气,走返书房。
玉露用手捂住面孔。
秦聪喃喃说:「金瓶,换了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我没有父亲,假设我是生父爱女,那么,我也不会觉得痛。」
玉露问:「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陷阱?」
金瓶微笑,「世上所有圈套,都一样设计,记住,玉露,开头都一定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结果,要了你的贱命。」
「我怎样才知那是陷阱?」
金瓶答:「若果那件事好得不像真的,那么,大抵它也不是真的。」
玉露说:「我去楼下游泳。」她声音有点不安。
秦聪问:「你仍坚持要走?」
金瓶点点头。
「你怕师傅问你要拇指?」
「做这个行业,纯靠年轻,每年样子不同,亲友有时都认不出来,可安全过关,现在定了型,非常不便。」
「那沉镜华,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腔滥调,老生常谈。」
「可是,他还自觉十分新鲜?」
金瓶笑出来。
「长年困在唐人街,就会有这个毛病。」
金瓶仍然笑而不答。
「师傅那么多房子,我最喜这一幢。」他看着河景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