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桃》第88/186页


“舅舅,”辰子戚打了声招呼,看向那醉汉,有些意外,“洛先生!”
原以为这人在庐山“乱写乱画”之后就离开了,没料想竟如此胆大,直接睡在了三叠泉边。辰子戚看看周围,瀑布边的山石上,早已龙飞凤舞地题上了诗句,还是洋洋洒洒的一篇七言律诗,煞是显眼。
“七殿下……嗝!”洛云生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看着辰子戚。
“……”
辰子戚是过来跟李于寒道谢的,虽然老二吹得天花乱坠,但真正去救常娥的是人家李于寒。这下遇到了醉醺醺的洛先生,也没法多聊,诚恳地拜谢过这位便宜舅舅,便拉着洛先生离开。
皖王听说洛云生在这里,立时过来拜见。
醒了酒的洛云生,又恢复了那副儒雅大诗人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声不敢当,转身便要离开。
“先生,上次我与您说的事,可想通了?”辰子坚拦着洛云生,目光诚恳道。
“云生不过一只闲云野鹤,此生惟愿踏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酒,不堪大用,王爷厚爱,洛某愧不敢当。”洛云生拱了拱手。
辰子坚叹了口气,缓缓抬手,身边的侍卫立时递上一方小盒,“一点心意,给先生买酒喝。”
洛云生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行礼告辞。
辰子戚看着洛云生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老二这一脸丢了老婆的模样真有意思,再三挽留,无非是想要洛云生留在身边效忠于他。如此看来,洛先生当真是有大才的。
洛云生当然是有大才的。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还能因读书写诗而闻名于天下,其才学可见一斑。就连庐山掌门,听说那些“乱涂乱画”是海楼先生的手笔,便立时叫人停止擦洗,还要找工匠,把题字的地方给刻出来。
离开庐山,在浔阳停留一日,辰子戚去了趟鸦翎楼,拿上次询问的答案。
九如镇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难不倒归云宫的鸟们,几番周折,总算是有了小茹的消息。
“死了?”辰子戚看着手中的消息条子,半晌没缓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小茹一直在红裳院中,几年前被镇上的一个豪绅看上,想要纳她为妾,银子都给清了,只等着抬人过去。不料给那人的正妻知道了,带了一群人,直接闹到红裳院去,把小茹活活打死了。
“就是那个老给你糖的买豆腐的姑娘?”常娥见辰子戚神色不对,便问了两句,得知人被打死了不免唏嘘,“官府也不管管吗?”
“那人的正妻,是金刚门主的小姨子,谁会管?”辰子戚嗤笑,将手心的消息条子攥成了一团。衙门只管百姓与百姓的事,涉及到江湖门派就成了睁眼瞎,更何况,一个青楼的卖笑人,谁会在意……
“我在意。”辰子戚走到无人处,慢慢红了眼睛。
那个一边拿着帕子揽客,一边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小茹姐,在他那混乱而艰辛的童年记忆里,是很甜很美的一笔。
丹漪变作人形,轻轻抱住他。
“帮我找找洛先生的行踪吧。”辰子戚哑着嗓子,把脸埋在了丹漪怀里。
“好。”

第八十四章 界碑

洛云生从庐山离开,一路晃晃悠悠往东行。用皖王给的钱,买了一头毛驴, 沽上一壶好酒,在官道上边走边喝。
官道两旁, 皆是田地。如今是种菜的好时节,烈烈骄阳, 照在青绿色的菜叶子上,满是收获的希望。再向前行, 就是浔阳界碑,过了界碑, 便不再是庐山派的辖地。绿油油连成片的菜苗,到界碑附近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在广袤的大地上画了一条线, 线的一侧是繁盛鲜嫩的绿色, 勃勃生机一直蔓延到天边去;另一侧是龟裂干涸的土地和零散孤寂的坟冢, 乌鸦在荒凉的田野上盘旋, 哀哀叫唤。
没有门派统辖的地方, 与无主之地无异。没有人愿意在这里种田, 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就会被游手好闲的江湖混混抢走。皇室积弱,世道崩卒,大章律典形同虚设。
洛云生拉住驴子,站在界碑处看了很久,提笔,在碑石上一字一顿地写道:【青青田间苗,滚滚黄沙痕。一线裂天地,莫沾界外尘。谁言草木拙,不懂世间人。寒鸦栖树声,忽惊野草坟。】重重地落下最后一笔,洛云生盯着那界碑良久,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长此以往,大章将亡。
年轻的时候,仗着一把剑一支笔,走遍大江南北,看到的不仅仅是山河美景,还有民不聊生、大厦将倾。他出身不凡,自小博览群书,心中怀的是天下大义,总想着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同意做皇子的教书先生,给他们讲前朝、讲法典、讲治国,便是希望,能培养出一个可以拯救大章的帝王。然而,还是失败了。一个两个,只知道拉拢大门派苟延残喘,忘了皇族的尊严,忘了治国之本。
“哈哈哈哈,世人皆醉我独醒,何苦来哉!喝酒,喝酒!”洛云生朗声大笑,朝着正在嚼树叶的毛驴举了举酒葫芦。
毛驴看了他一眼,呸地一声吐出了那片不甚好吃的树叶,低头拽了一片菜叶子,嘎嘣嘎嘣嚼得起劲。
一人一驴,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下去,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小镇歇脚。
小镇还算繁华,有客栈,有酒肆。往来的商贩与江湖人,各个形色匆匆。
酒葫芦已经空了,洛云生便先去酒肆沽酒。
“可有浔阳酒?”将酒葫芦递给店家,洛云生开口问。
“没有,过了浔阳地界便没有浔阳酒。”店家是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桌案上放着沽酒的木提子和一把锃亮的大刀。
“那便要杜康酒吧。”洛云生掏出一片碎银子扔过去。前朝是不许当街用银子的,只能用铜板;大章开国的时候也是不许的,只是朝廷管辖越来越松懈,江湖中人又不懂这些个,银两就渐渐流通开了。
正沽酒间,对面饭馆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瘦瘦弱弱的,手中抱着一只馒头拼命往嘴里塞,还没吃完,就被追打出来的店小二踹倒在地。
“呜呜……”店小二和一个守店的壮汉,围着小孩子踢打,那孩子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巴里。
一柄寒剑倏然刺到面前,店小二和壮汉赶紧躲闪。
“你们缘何要打他?”洛云生拦在小孩子面前,冷眼看着那两个大男人。
“你没看到他偷东西吗?”店小二理直气壮道。
洛云生把那孩子拉起来,扔给小二两个铜板。小二拿着铜板在手中掂了掂,看看一脸书生气的洛云生,嗤笑一声,转身进了店中不再理会。
待他回头,那孩子已经撒腿跑开了。酒肆的妇人将沽好的酒葫芦盖上,耷拉着眼睛道:“世道这么乱,先生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洛云生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钱袋子,腰间空空如也,“酒葫芦我过会儿来取。”说罢,转身朝着方才那小孩子奔逃的方向追去。
追至一处小巷,却见里面站了两个混混,其中一个抓着那瘦弱的小孩子,将他刚刚偷来的钱袋抢走,将人重重扔到地上。
洛云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孩子,放到一边,“多谢侠士相助,那钱袋是我的,麻烦还给我。”
“呦呵,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这明明是我的钱袋,被这小王八蛋给偷走了!”混混冷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抬手就朝洛云生刺来。
洛云生拔剑,稳稳地挡住混混的刀刃。他的剑术在大门派中不值一提,但对付这种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出几招就把人打倒在地。
混混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吹了个口哨。哨声落,在街道两边的院落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
“谁在我们镇上撒野?”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刀疤,虎背熊腰很是凶恶的样子。一群人都拿着大刀,看到洛云生一个文弱书生,轻蔑一笑,问也不问就砍过来。
洛云生一惊,这些人出招是有路数的,皆是会武之辈,而且武功不低。十几个人蜂拥而上,他那只能说一般的剑术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
“嚯――”为首的刀疤男子,大喝一声,让众人退开,他自己一跃而起,劈头砍来。
“咣当!”短兵相接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这一招如千金压顶,洛云生被这力道压得单膝跪地,苦苦支撑才没有被砍到脖子。
“呵呵,上,砍死他!”原以为这汉子是要跟他比武,没想到这人在压住他之后,立时下令让一边的小弟上来补刀。
手中的剑不能动,动了就会血溅当场;可是不动,十几把刀就会穿胸而过。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要葬送于此吗?
大刀映着夕阳的光芒,照在脸上,洛云生闭上眼,等待死亡。
“咣当当!”几声脆响,堪堪砍到身前的大刀,被一把铁钩齐齐掀开。洛云生睁开眼,就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掠过,一掌拍在那壮汉胸口,将那壮汉拍得连连后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七……”洛云生说了一个字,便如同被捏住喉咙了一般,发不出声来。因为眼前的一幕太不可思议了,穿着月白广袖薄衫的少年,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辰子戚。
身形起落,宛若游龙,一招一式,天威尽显。这是……龙吟神功!
辰子戚只出了一掌,乌不见和涂不显就扑上来,与那一群人战成一团,另有四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不多时就将一群刀法还不错的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一只灰色的钱袋子递到面前,洛云生才回过神来,接到手里,重新系到腰间。
“先生,可有受伤?”辰子戚弯腰把人扶起来。
洛云生淡淡地行了个礼,“多谢王爷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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