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全集.com》第20/53页


贴出去第二天,诗就被场部的干事揭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场长书记看了我写的诗很生气,认为我蓄意攻击中央文革,违反中央政策,挑动知青闹事,实属十恶不赦,立即组织开会讨论,准备把我定为反革命送公安机关处理。王连长在医院听说此事,拄着拐杖连蹦带跳冲到场部会议现场,进去二话不说从场长手里抢过我的诗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是给咽了下去,咽下去以后仍旧一言不发,又蹦回了医院。场部领导怒不可遏,认为王连长故意损毁反革命证据,要连王连长一块儿收拾,可是说来说去也下不去手,王连长是他们的老部下,抗美援朝的时候就跟着他们,还救过场长的命。场长书记多少还剩了一点良心,就把事情压了下来,把王连长降级为连部普通干事,再给我加一条处分,勒令我再写深刻检查。

我写完诗得意扬扬,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快回城的时候班长告诉我的,当时是一概不知,到医院看王连长还跟他开玩笑说连长啊,听大夫说你生病期间不注意休息,四处乱窜耍流氓,现在三条腿已经废了两条,导致夫人改嫁王家无后,今后你可怎么办啊?王连长气得轮着双拐就打,一顿拐棍把我打出了医院。

后来王连长出院变成了王干事,我仍然不明就里,以为王连长肯定是什么事上得罪了场长书记才被降职处理。王连长被降职以后,韩信代理连长业务,韩连长这个连长做得兢兢业业,大事小事一概请示他的下属王干事。王干事也不客气,依旧是连长的派头,照样把知青当孙子一样骂,丝毫不减连长风采。场部要的检查我也写不出来,反正已经又加一条处分了,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妈的还能骟了我不成?

7月6日,朱老总逝世。28日,唐山发生大地震,据称整个唐山被夷为平地,数十万人一夜之间灰飞烟灭。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一个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在边疆知青的心中,劈得我们晕头转向。尤其是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更让我们惊愕不已,在我们心里毛主席就是红色之神,神怎么会死?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啊!毛主席逝世后,各地组织大规模的悼念活动,农场全部停工,并组织知青到各分场安排的吊唁场所沉痛哀悼毛主席。我们全都去参加吊唁活动,我相信不光是我,每个知青心里都在想,当年是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现在他老人家与世长辞了,我们的“再教育”能结束了吗?这只是深藏在众知青心中的想法,没人敢说出来,说出来肯定要倒霉,这是什么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时候,全国人民沉痛哀悼的时候,这个时候竟然想着回家?

在吊唁堂我碰上了赵跃进,赵跃进右脸肿起来好大一块,我问他怎么弄的,赵跃进说回头跟你说。当天悼念活动结束后,赵跃进跟我说他被司务长给抽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给我讲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黛农的消息后,赵跃进一直闷闷不乐,装疯事件更是让赵跃进心有余悸,喂猪都喂得没精打采,弄得猪们都挺不高兴的,司务长也理解赵跃进的心情,就隔三差五跑来帮赵跃进的忙。那天赵跃进在猪圈里嚷嚷:“可以回城啦!可以回家啦。”其喜形于色的样子充满了找抽的嫌疑,司务长听见赵跃进乱喊,过来就是一个嘴巴,把赵跃进打得原地转三圈,摸着脸问司务长:“干啥打我?”司务长说你小子他妈的疯了是不?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哈哈大笑胡说八道,让别人听见打你个现行反革命,我抽你算客气的,别人知道可不是抽你这么简单了,今天的事到我为止,你赶紧把嘴夹紧喂猪去!

赵跃进也吓得不轻,想想司务长也是为他好,挨个嘴巴就不用当反革命了,也挺划算,只好闷声去喂猪,但是挨了一嘴巴多少有点憋气,就跟他的猪碎碎念:“回家回家回家……”

赵跃进的故事再次教育了我,得意之时莫忘形,忘形必定要挨抽。

毛主席逝世之后,被其亲自称赞为“你办事,我放心”的华国锋开始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军委主席,主持中央工作。10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事件的通知》,这个通知又是一个霹雳,这意味着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如果说之前,知青们回城的念头还只是星星之火,那么“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终于把这星星之火烧成了燎原之势,文革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家啊,我梦中都不曾回去过的家,我的父母可安好?我的兄弟姐妹可无恙?家里还有油茶面吗?

知青们热烈地讨论着“四人帮”的粉碎过程,同时也急切盼望着中央有关知识青年的新政策。我们每天都在关注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大道小道的都有,然而一切突然归于平静,除了各地在庆祝粉碎“四人帮”,有关知青的消息什么都没有。我们像是破旧的玩具,被丢在角落里,没人记得了。

1977年1月,我突然收到了我四姐赵争鸣的一封信。我非常奇怪,因为在我们家没人有写信的习惯。我和赵跃进当了快五年知青,只给家里和二姐赵援朝、四姐赵争鸣各写过一封信,只是告诉他们我们在哪里。其他我们就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写赵卫国杀了人逃亡缅甸?写赵跃进被人洗胃洗到吐泡泡?写我每天在宿舍吃蚊子?写我们的三花被人扒了皮?这些我都不想写,我妈看到这些会疯掉的。要么写我们很好,一切都好之类的?我不想骗他们,不好就是不好,写得越好他们越要怀疑,还是免了吧。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再通信,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何必相互诉苦?何必要见识更多的苦?老实讲我们见得太多了,多到已经远超我们的承受能力了,可是我们仍旧要承受,那就自己承受吧,不要让别人帮你分担。

赵争鸣的信很短,只有四个字:“马三死了。”

马三的死是我后来回城见到赵争鸣之后她才告诉我的详情,但是因为这件事也发生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所以先讲在前面吧。

提起马三就要先讲一讲马三的爹。马三的爹叫马步禅,比我爹年纪大,和我爹不一样,马步禅是正牌的“海归”一族,在英国老牌大学索尔福德大学学习物理,学成后一腔热血回来报效祖国,在一家研究所当研究员。马先生本着“先立业,再成家”的祖训,结婚比较晚,婚后也响应号召生了三子两女,一家也算其乐融融了。

马先生为人很正直,既保持着英国人彬彬有礼的习惯,又坚持真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妥协。大概也算是英国人特有的固执吧,总之马步禅是个直性子,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1950年镇压反革命的时候,马先生就被当成英国特务收拾了一番,后来又说证据不足给放了,仍旧回研究所上班,整得马先生自个儿都莫名其妙。1957年整风运动的时候,各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开始所谓的大鸣大放,帮助党进行整风,这个运动开始的时候马先生就多了个心眼,冷眼旁观,屁也不放一个。后来整风运动进行到高潮,号召人人都要提意见,研究所的领导开整风会让马先生参加,跟马先生说如今整风运动形势一片大好,各界人士都在畅所欲言,这说明党的态度是诚恳的,我们都应该配合这场运动,让我们的党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不配合整风运动就是不爱党,不爱党就是不爱国,等等等等说了一大通,然后就让马先生也发言。马先生心想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说点啥就有点不识抬举了,那就说点吧,然后马先生就把资本主义政体和社会主义政体孰优孰劣逐点做了个比较,最后总结说还是社会主义好,但是也有需要向资本主义学习的地方,末了还说我是学物理的,最讲究事实,说的都是实话。

马先生发言不久,反右运动就开始了,马先生因为“恶意攻击社会主义体制”被扣了个“极右”的大帽子,马先生委屈得不行,就找领导说理,说不是你们让我帮助党整风的吗?你们让我畅所欲言,我说完了你们就给我扣帽子?领导说当然要让你说了,你不说我们怎么发现你这棵大毒草?马先生气急败坏,说你们这是搞阴谋。领导说这不叫阴谋叫阳谋,我们是党的工作者,只要我们做的工作对党有益,可以采取任何方法,这叫做兵不厌诈,对付你这样的阶级敌人就要采取非常规手段。马先生说好,现在就算我是阶级敌人,那我没说之前你咋知道我是阶级敌人?这完全不符合逻辑。领导答曰早看你不像好人。

马先生一口气憋住,险些气死过去,愤愤回家。不久又有“群众揭发”,说马先生跟原来国民党将领马步芳是亲戚,要不一个叫马步芳一个叫马步禅?据说还杀害过西路军战士,身上有血债。这下可好,马先生“现反加历反”,整了个双料反革命,直接被逮捕。马先生有口难辩,入狱当晚就割了脉,血都快流光了才有人发现,人早就死得很透彻了。

文革开始后,马先生家人作为“黑七类”分子搬到我们住的院儿,跟我们家成了邻居,物以类聚,马三也就成了我们的朋友。马三这人为人还是不错,长得也挺帅,性格真诚善良,据说很有乃父之风。按说马三家学如此渊源,必定风流倜傥出口成章,可惜他脑子不好使,比他爹可差远了,跟赵跃进倒是有的一拼。马先生英文法文德文样样了得,马三却出口就是“操他妈”之类的国骂,唯一从他爹那儿听来的一个英文就是“make love”,这个词在我们院里很是流行了一阵子,大家都觉得这个词很高级,不像我们这个粗俗,我们原来都用“操”来描述那事儿,不如马先生远甚。

马三很崇拜我三哥赵卫国,觉得赵卫国敢作敢当,打架出手也够狠,是条好汉,就成天模仿赵卫国,赵卫国出去打架,他也出去打架,赵卫国得胜回朝,他让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赵卫国去云南以后,他觉得自个儿是我们那个“黑七类”大院唯一的好汉了,决定正式坐上头把交椅,率领一众“黑七类”子弟要“铲遍天下不平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地乱窜。我和赵争鸣不愿意答理他,跟个弱智似的还想当好汉?弄个破板凳就当头把交椅坐?岂不要笑死人?就他这75过点80不到的智商,要是真坐上梁山头把交椅,大宋官军只要出动一个民兵小分队,用不了一个礼拜就把梁山铲平了。

赵跃进倒是对这“头把交椅”也很感兴趣,经常跟马三争夺个王位啥的,谁也不服谁,我们心想也不用争了,就你俩这水平,谁当都一样。

那次我们院子里自发组织了“武斗”之后,因为不幸被赵争鸣击中要害,马三堂堂“头把交椅”竟然当众哭了起来,这个人算是丢大了。自那以后马三虽然还坐“头把交椅”,但是看见赵争鸣心里就有点不踏实,既想找个机会挺身而出保护赵争鸣挣回这个面子,又怕被赵争鸣出招算计了,由于吃不准赵争鸣到底需不需要他保护,马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在我四姐周围三米开外的地方转悠。转悠好几年也没找到机会,直到我们也开始上山下乡,马三终于认定自己找到了这个机会,于是主动申请跟赵争鸣一起去黑龙江插队去了。

赵争鸣和马三到了大兴安岭林区,被分配到松岭区壮志林场采伐连,做起了伐木工。壮志农场地处北寒之地,我四姐他们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室外温度已经将近零下30度,室内温度大概能比室外高个一两度。这还不算最冷的,最冷的时候温度要零下45度左右,那才是真正的滴水成冰,伐木的时候出汗,汗珠子不等流到下巴那儿就结了冰,干一天活回来,大家都跟冰雕似的,一个个晶莹剔透,都要先到火炉旁边把自己解冻了才能吃饭。

我四姐个子小力气也小,伐木的时候跟马三一人一头抓住大片锯,马三在那边一拉,我四姐跟着片锯就往前跑,马三再一推,我四姐跟着片锯又回来了,结果一棵树基本上是马三一个人放倒的,我四姐净跟着大片锯跑步了。马三也累,又要锯木头又要拉着我四姐来回跑,一天下来用的劲差不多顶别人两天了。但是马三啥话也不说,咬着牙顶,我四姐看在眼里,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吃饭的时候就把自己那份分一半给马三吃,马三起初害怕,以为我四姐给他下套,死活不吃。后来看出来不是下套,又跟我四姐客气,说什么你吃你吃我不饿,我四姐就把窝头硬塞给他,说少废话赶紧吃,装什么大尾巴狼,马三害怕,就不敢不吃,到了最后就已经不用我四姐劝了,打回来饭先把我四姐那份干掉一半再吃自己的。

长此以往我四姐自然就有些坚持不住,每天光跑步也累得够戗,有时候马三稍微停一下,我四姐就趴在片锯上歇一下,一歇就打盹,一打盹就压断一把片锯,片锯断了好几把。他们连长就急眼了,把我四姐拎过去就训,训着训着发现这小姑娘一点反应没有,仔细一看,站着睡了。

连长这仔细一看不要紧,就发现我四姐是个小美人,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这连长读过几天书,属于衣冠禽兽一类。心想哎呀这不是我的林妹妹吗?真漂亮啊,看来曹雪芹没骗人。这小妹妹我得弄到手。

当时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也处理了一批强奸女知青的干部,这连长侥幸躲过处理,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不敢来硬的,就想用别的招勾引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某天他找我四姐单独谈话,拿张招工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我四姐:“想回城参加工作不?”我四姐何其聪明,看了一眼说:“不想!”转身就走,把连长气得在屋里来回转悠,还不死心,隔天又拿张参军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想参军不?”我四姐还是那俩字:“不想。”

连长连续受到打击,心里恨得不行,心想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我要不拿下你赵争鸣,他妈的我跟你姓,给你当干儿子!于是就想单独接近我四姐寻找霸王硬上弓的机会,可是我四姐走到哪马三跟到哪,拎把大片锯站在我四姐身后,跟个门神似的。你还别说,这马三要是不说话光往那儿一站,绝对唬得住人。连长怕马三犯二锯了自己,也就不敢过于接近我四姐,天天看着自己的林妹妹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吃不到嘴里,把个堂堂伐木连连长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狼,某天终于让连长逮着一个机会。那天赵争鸣去县城买日用品,一堆姐妹让她带这带那,基本都是些女士用品,到底是啥就不细说了。赵争鸣带着钱款就准备上路,马三要跟着去,我四姐说你跟着干啥,我要买的东西没有你能用的,老实待着吧你。马三莫名其妙,心说啥东西我不能用?还有我不能用的东西?但是我四姐的话在他耳朵里就跟圣旨一样,她说不让去,那就死也不能去。

县城离林场挺远的,我四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买的东西不多,因为县城里实在没啥东西。我四姐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根本没注意有人跟着她,正走着,突然一个人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搂住她,捂住她的嘴就往路边小山上的白桦林里拽,我四姐力气小,挣了一会儿很快就没劲了。这人把我四姐拽到小山上一个很浅的山洞里,松开了手,我四姐回头一看,正是她的连长。连长色眯眯地笑着说:“咋样?落我手里了吧?”我四姐心说不好,今天很危险,不能来硬的,来硬的两个赵争鸣也不是连长的对手,心念一转,也笑眯眯地跟连长说:“连长,你想干啥?”

“想干啥?想干你!”连长说。

“你慢着,连长,你是国家干部,前阵子刚处理了一批干部你不是不知道,你想想好啊。”我四姐看着连长说。

“想个屁,老子向来用小头思考,还管球那么多?今天不弄了你,我他妈的跟你姓。”连长说着就要动手。

“好。”我四姐仍旧笑眯眯,“你是干部我是知青,只要你不怕,我也不在乎,不过我要回城,你要帮我忙。”

连长大喜,连说:“没问题没问题,赶紧的吧。”

我四姐说行,你先把衣服脱了吧。说着又冲连长笑了一下,笑得连长登时热血沸腾,也顾不得天冷,三下两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把衣服撇到山洞外就要动手。

当前:第20/5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