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全集.com》第29/53页


我妈带着担心和疑问到医院来看我,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又问我既然我自己能盖上窨井盖子,为什么不自己爬上来?我告诉她说我散步散到那儿,没发现那个窨井盖子只盖住了一半,我踩上去又掉下去以后,那个窨井盖子正好翻了三百六十度又盖上了。我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半晌又问:“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到那儿散什么步呢?”

这个问题让我很尴尬,我要是说实话那就完蛋了,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做贼,一铁砂掌能把我肠子拍出来。我只好瞎编,说自己前途黯淡不知路在何方,每天白吃白喝又觉得很对不住二老,内心空虚苦闷睡不着,只好踏着月色思考人生和理想。老太太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等我编完了,摸着我的脑袋跟我说:“儿子,等腿好了咱再看个精神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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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大概下班的时间,苗苗到医院来看我,其时我妈正好回家给我做饭。苗苗一进门就埋怨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行动,说我不顾革命友谊擅自行动,活该摔断腿,并责怪老天为什么不把我的脖子一起摔断,看我还敢不敢不带她一起玩。我跟苗苗解释说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不是玩,而且该职业有一定的职业风险,她有正当职业,不必和我冒这个险。她捂着耳朵说我不听,你不带我就不对,摔断腿是必然的,下次不带我还不定摔断什么呢。

正嚷嚷着我妈拎着饭盒进来了,苗苗看见我妈走过来,脸上立即换上一副谄笑,赶着我妈说:“阿姨您好,我叫苗可欣,是超美的朋友,听说他受伤了来看看他。阿姨您坐下歇歇吧,饭盒给我让我来。”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我认识苗苗也有段时间了,今天才发现此人如此会装大尾巴狼,刚才还跟我横眉立目的,一看见我妈,这小嘴甜的,快把我妈甜出糖尿病来了。

我妈这时候已经笑得找不着北了,连说姑娘你坐,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呢,还是我来吧。两个人拉拉扯扯互相客气,完全忘了我还断手断脚躺在床上呢,我心说这叫什么事?你们是干什么来的?我这饿一天了,你们还在那儿拉拉扯扯,要饿死我不成?“妈!”我大喊一声:“给我,我自己来,饿死我了都!”我妈瞪我一眼说:“吃!就知道吃,人家姑娘来看你也不知道陪人家说说话,怎么不把你下巴摔脱环,省得你跟饿死鬼托生一样的。”说罢将饭盒往我怀里一塞,又大喊一声:“吃!”这一声喊把病房里所有人都吓一跳,全往我们这儿看,心说这一家子都有病吧?怎么吃个饭也嚷嚷?我看着我妈心想这老太太,五十多了中气还这么足,喝断长坂水倒流,整个张翼德转世。

我吃饭的时候我妈拉着苗苗问长问短,什么多大了,家是哪儿的了,家里几口人了,有婆家没有了,比外调政审还严格。苗苗也不害臊,一一解答,一口一个阿姨,叫得那个肉麻,听得我好几次要把嘴里的骨头汤喷出去。我妈倒是不介意,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层叠一层,跟包子一样。

我吃完饭后苗苗告辞要回家,说她一个小姑娘,太晚回去不好,我心说真他娘的会装蒜,你半夜三点跟我去偷窨井盖子的时候怎么不嫌晚?我妈赶紧站起来送,嘴里还说:“小六快送送。”我两眼瞪着我妈,心说老太太您糊涂了吧?我这能用的零件断了一半,大小便都得在床上,还送个鸟啊?

自此以后苗苗下了班就来换我妈看护我,照顾我的吃喝拉撒,我感觉自己像个离休老干部一样幸福。唯一尴尬的事就是上厕所和洗澡,为了不让苗苗过于难堪,也为了不让我自己过于尴尬,我坚持不用医院的座便器,只让苗苗搀着我到厕所门口,然后我单腿蹦进去上厕所。对于一个断了一半的人,这个难度可想而知,每次上完厕所,我都像割了一天橡胶一样满头大汗。有一回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尿在便池外面,我正蹦得来劲,一脚踩在该人的液体上,直接跌入便池,好在便池冲过,否则我就要像当年从电影院突围的那群造反派一样,变成一个“屎人”了。饶是如此,这一下也摔得我不轻,身上断了的部分好像又断了一遍,疼得我都他妈的快哭了。

洗澡也是一个大问题,其实所谓洗澡,无非是用湿毛巾擦擦而已,一个病房里住了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再给我个胆我也不敢脱光了得瑟,必须保留一条内裤以正视听。即便如此,脱成那个样子还是让我觉得很别扭,每次都红得像油焖大虾。我记得让我万分尴尬的一次,有天晚上苗苗正在给我擦身,擦着擦着就看见我身体中间有一块异常凸起,此人竟然用手捅了一下,还问我:“藏的什么?拿出来看看。”我连忙用手护住,解释说:“不是藏的,是长的,本来就有。”苗苗就不再说话,继续擦,待我放松警惕,一把把我的内裤扒下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叫,立即有人转过头看我,我赶紧把内裤拉上,脸上紫里透黑,心想这回丢人完了,我还不如摔死在便池里呢。苗苗多少有点明白状况了,红着脸问我:“它怎么那样啊?想干什么?”我更加羞愧,瞪着她狠狠骂了一句:“臭流氓!”

从那以后苗苗总算明白,那天她在电影院男厕所里看见的那个东西,原来不是警棍,那个东西那样的时候,就是不怀好意的意思。

苗苗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出院的时候甚至胖了十斤,我被她看过了警棍,只好以身相许,因此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按照我的理解,应该算做搞对象了。我妈也一再提起苗苗,说这个姑娘好,懂事,看那意思颇有纳为儿媳妇的架势,我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有对象了,再也不用上公园看人家搞对象了。可是仍然有一个问题,我虽然有了对象,可是依然不具备搞对象的条件,我仍旧是城镇盲流,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虽然我认为战斗在废品收购行业的第一线也是挺不错的工作,但是这个话没法讲出来。我受伤前苗苗领着我去了她家一次,她爹问我是干什么的,差点没把我憋死,我吭哧半天,跟她爹说我是搞废品回收再利用工作的,老头还狠劲夸我说:“好,这个工作好,为国家节约资源,建设四化少不了。小伙子很有出息,我就看不惯有些个回城知青,天天打架闹事,小偷小摸,街上好多井盖子啊,电线啊都被偷了,就是那些小青年干的,你说说这些小青年,哪有点社会主义主人翁的样子?像你这样的有志青年实在太少了。”一番话把我羞得跟五星红旗一样鲜艳,差点跟老头承认这城里丢的窨井盖子,有多一半都是我亲自送到废品收购站的。老头要是知道我是这样建设四化的,而且自己姑娘没事也搭把手,当即就得肝脑涂地血溅会客厅了。

因此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个像样的工作,给苗苗和她家里人一个交代。当时找工作有几个途径,一是学生毕业分配,这个肯定没我份。二是工厂招工,这个也很难,回城知青二十万,到现在才解决了不到一半,这还是有门路的,像我爹这样供职于锅炉房的,一辈子离领导最近的一次就是搞破鞋挨批斗那次,想走门路都找不着北。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爹提前退休,由我接班。这是我和我妈商量了半宿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这个方案有两个障碍,其一,我爹其时只有五十四岁,离退休还有六年。自从文革结束后,老头就不用再挨批斗,而且很少再有人提及他搞破鞋的事,这使老头的心理负担大幅度减轻,如今走起路来节奏感十足,连眼睛都炯炯有神了,除了有时候在纺织厂门口碰见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会偶感尴尬,其他时段精神得不得了。依我看他那架势,再搞一次破鞋以唤起人们对他辉煌往事的回忆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让正在矍铄阶段的他提前退休,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

其二,就是我的八弟赵红兵,我爹最宠爱的小儿子,理由是只有这个儿子脾气性格最像他,而且在他出事以后从来没冲他翻过白眼,我曾就此理由反驳过我爹,当时赵红兵不到一岁,除了吃喝拉撒不会干别的,若是当时大几岁,你以为他不翻?可是我爹不以为然,就是认定这个儿子跟他最贴心,因此赵红兵从小到大吃香喝辣,十五岁了还在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学习成绩不堪入目,三门功课加起来都无法超过及格线。至于排名,还要看他们班另外一名同学的表现,该名同学属于轻度弱智,如果该同学参加考试,赵红兵可顺利拿到倒数第二名,如果该名同学不参加考试,赵红兵就只能位列倒数第一。令人奇怪的是,有一阵子赵红兵老拿倒数第二名,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赵红兵跟他那个傻子同学有个协议,每到要考试的时候,赵红兵就每天给该同学买两根油条吃,代价是该同学必须保证参加考试,以巩固赵红兵倒数第二的排名。据说俩人还颇谈得来,有时候该同学还很大方地免费为赵红兵垫底,根据物以类聚的理论,可见赵红兵的智商指数。说句老实话,我五哥赵跃进都没这么笨。至于赵红兵为什么用油条换取倒数第二,那是因为只要赵红兵不考倒数第一,我爹就给他零花钱作为奖励,你听说过考倒数第二名还有奖励的吗?由此可见我爹把赵红兵惯成了什么样。

尽管我爹经常奖励得倒数第二名的赵红兵,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孩子基本上是废物点心,将来别说考大学,不进智障学校就算万幸。因此我爹心里已经给赵红兵铺好了路,等到自己到点退休,正好由赵红兵接班,反正烧锅炉跟有没有大脑没多大关系,只要没傻到把自己扔进锅炉里就能干,这样一来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个小儿子了。至于我的七妹赵四清,根本用不着我爹操心,赵四清跟赵红兵走的是两个极端,赵红兵有多笨赵四清就有多聪明。我爹有时候恨不得把赵四清的脑袋砍下来嫁接到赵红兵的脖子上,好让赵红兵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傻子。总之让赵红兵接班是他自己的小算盘,我们都知道。

有了这两个障碍,我想接班谈何容易。没办法,对我爹的说服工作还是要由我妈来做,毕竟我爹的小辫还攥在我妈手里,一拽一个准。

我妈跟我爹的谈判开始于某天晚饭后,那天我妈着实炒了几个好菜,温了二两小酒。我爹有些年头没享受这待遇了,不免受宠若惊,小酒还没喝上就已经脸泛红光,盯着一桌子菜乐得满嘴三十二颗牙齿全部龇了出来,闪着森森白光,那情形,怎么说呢?我只在后来的《动物世界之海洋杀手》里见过类似模样的鲨鱼。

这顿饭老头吃得相当顺心,得意忘形之际顺口感慨了一句:“翠兰,我要是老能享受这待遇,哪怕再挨一次批斗也值了。”我妈立即沉下脸问:“咋的?还想再搞一次破鞋?”我爹立即慌了手脚,连说:“不是不是,我是说要是你对我一直这么好,哪怕我天天挨批斗也认了。”我妈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想天天搞破鞋。”我爹汗都下来了,说:“没有没有,我只挨批斗不搞破鞋。”我妈说:“放屁,就你那德行不搞破鞋谁有工夫批斗你,别臭美了。”

我爹总算明白过来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的,他搞破鞋这件事就像市场上卖的猪肉身上的蓝戳,怎么洗都洗不掉了,老头拿出当年挨批斗的惯熟招数,低下脑袋不再吭声,装起大个软柿子了。

“哎,成国,跟你商量个事。”我妈见形势已经比较有利,遂切入正题。

“……”我爹没敢吭声。

“成国,小六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小六怎么了?”我爹抬起头问道。

“小六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要是跟人家学坏了就麻烦了。前两天居委的刘大妈来说过,说看见小六穿着破解放绿,腰里缠着电线在街上溜达,跟个神经病似的。你想想,咱们左近的人家,除了于小丽的疯丈夫,谁成天在大街上溜达?街坊四邻的闲话已经不少了,有人说小六撬过井盖子出去卖钱,这话我不信,咱家小六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架不住闲话多,这要是传出去说咱老赵家先出破鞋后出贼,我这老脸往哪搁呀?”我妈跟机关枪似的一阵突突,说得我们爷俩面红耳赤。

“小六,你出去撬井盖子了?”我爹回头问我。

“没有,咱不干那事,我是出去看着井盖子去了。”我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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