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全集.com》第37/53页


“告诉你啥?我自己的事有必要告诉你吗?”我硬着头皮说。

“铲子,你咋的了,怎么对我这样?”苗苗哭得更厉害。

“哭他妈的什么哭?还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要哭外面哭去。”我大声喊道。

周围的人都吓一跳,回头看着我们,连管教也瞪着眼看我。苗苗倒是止住了哭,抽泣着说:“铲子,你疯了,我是苗苗啊。”

“我知道你姓苗,不要苗苗来苗苗去的,有啥好瞄的。有事说事。”我低下声音说。

“铲子,我来看你,是要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一定等着你,等你出来我跟你结婚。”苗苗看着我说。

“结什么婚?谁要跟你结婚?”我说。

“铲子,你怎么了?不是你跟我说你爱我,要跟我结婚的吗?”苗苗此时真的急了。

“我操,说着玩的你也当真?忒傻了点吧?”我说。

“铲子,你什么意思到底?”苗苗瞪着我,满脸通红。

“苗可欣同志,不是我说你,哪个男的骗女孩上床不用这套,玩玩嘛,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老实告诉你,我女朋友可不止你一个,都是玩玩嘛,哪个也没当真。还有,你以为我每天晚上出去光撬窨井盖子了?实话跟你说,我节目多着呢。”我说。

“赵超美!”苗苗疯了一样站起来说,“你他妈的畜生!”说罢抄起手边一个罐头,照着我太阳穴抡了过来。

我操,桔子的。这是我昏过去之前脑袋里的最后想法。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旁边坐着金三角。

“醒过来了?”金三角问道。

我点点头。

“醒过来就好,啊,醒过来我就要问问你啦,啊,今天接待室的事儿我听说了,啊,赵超美,我发现你小子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啊,你还挺会玩弄女同志的,啊,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管教,那女的跟我纠缠不清,影响我好好改造。”我说。

“你放屁!”金三角骂道,“你他妈的别在这儿跟我装大尾巴狼了,啊,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啊,赵超美,人家多好的姑娘,啊?你个劳改犯还狂得不行,我看你就是欠打。我再告诉你,听说那姑娘昨天就来了,因为不是探监时间,所以我们没让进,后来那姑娘就在大门口蹲了一夜,你大概不知道吧,啊?你他妈的好好想想吧你。”

我脑袋登时一蒙,心里剧痛起来,那是种疼入心扉的感觉,比我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疼得多了。

“从今天起,你除了脱坯以外,再临时调到土方组好好改造。那什么,还有啊,回头把你撬窨井盖子的事儿也交代一下吧?”金三角说完站起来走了。

当天晚上,我像鸵鸟一样撅起屁股,把脑袋扎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我一辈子没有那么伤心过,那个晚上,我毕生难忘。

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苗苗。

有时候我们会被外派到工地上挖土方,这种情形各位可能都见到过,一群光头制服男排成一队走在大街上,后面跟着几个带队管教。那是一群面目狰狞、表情麻木的人,我敢保证,你大概从来没看清楚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模样。

挖土方的时候如果经过纺织厂,我就会像只鹅一样抻着脖子往厂里面望,希望能看到苗苗。有一次在纺织厂门口,我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好像是苗苗,扶着自行车在跟一个人说话。我心里当即狂跳起来,脚底下开始拌蒜,磨叽着不肯往前走,希望她能回头看过来一眼。结果我后面的人稀里哗啦全撞到我身上,铁锹镐头掉一地。管教从后面赶上来照着我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我踢了个前滚翻。

可是那个背影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后来每次经过纺织厂门口,管教都要先在我屁股上给一脚,以免我磨磨叽叽影响队伍行进速度。

再后来,听说苗苗从纺织厂调走了。因为有人到处传,说她被一个劳改犯玩了又甩了。人言可畏,这种话谁也受不了。

很后来,有个歌星叫任贤齐,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每次听见这歌,我的心和我的屁股就会同时隐隐作痛。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有一天我再见到苗苗,我会跟她说其实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其实我是不想耽误你,其实我很喜欢你,其实要是不出那些事,我一定会跟你结婚,其实……

其实这些话,现在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我都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我很怕别人看不起我,所以我才会自作聪明,才会充英雄装好汉。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来的,也许是我深夜在城市里游荡的时候,也许是我坐在云南的雨林里吃蚊子的时候,也许是我站在台下看我爹被批斗的时候,也许更早点儿,在我即将被下锅的时候。总之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围绕着我,造就了我孤僻乖戾的性格。而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其实,这世界上有太多其实,可我们仍旧终日生活在谎言里。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终于可以像老金说的那样,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心无牵挂是件挺不错的事儿,即便我是在坐牢。我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我妈,老太太现在在一家街道工厂里面糊纸盒子,糊一个三分钱,一天才糊三十几个,累得腰酸背疼。有几次来看我的时候,手上脸上都是浆糊,眼睛都睁不开,跟我说着话就打瞌睡,实在让人心酸。

现在,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梦里才会偶尔跟苗苗相见,我把该说的话都跟她说了,她好像也原谅我了。可是醒过来之后,我的心口却疼痛不已。这种梦不宜多做,否则会心绞痛而死,虽然活着了无生趣,可我还是舍不得死。有人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吃饭为了活着,一种活着为了吃饭,我他妈的大概就是这后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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