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全集.com》第41/53页


“没有,六哥,你不知道,现在好多事儿都不一样了。”老八嘟囔着说。

“什么事不一样?你说给我听听?”我问。

“不是,六哥,我现在都二十二了,已经长大了,而且在外面也认识不少兄弟,你也知道,六哥,道上混最讲究义气二字,有时候兄弟们有个事儿需要帮帮忙,我也不能不去对吧?现在做人就得像小马哥那样,为兄弟两……”

“谁是小马哥?住哪个院儿?是咱院儿马三他弟弟吗?”我打断老八问道。

“不、不是。”老八有点结巴,“是《英雄本色》里面的小马哥,不是马三他弟弟。六哥,你们原来那套现在都不流行了,什么喇叭裤啊,波浪头啊,迪斯科啊,邓丽君什么的都过时了,现在都流行小马哥啊,霹雳舞啊什么的。”老八如数家珍。

“我不管现在流行啥,我也不管小马哥是谁,我问你,老八,咱爸死了,咱妈在街道糊纸盒子,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岔开话问道。

“我知道啊,怎么了?”老八一脸无辜。

“怎么了?咱妈糊纸盒子一个月挣几个钱?啊?你不说帮帮忙,你还好意思问妈要钱?你还是人不是啊?”我骂道。

“六哥,我怎么帮忙啊?我倒是想帮忙,可咱爸的工作你接班了,我连个工作都没有,我拿啥帮啊?”老八说。

“……”我立即语塞。

“不是,六哥,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想帮忙帮不上啊。”老八说。

“好,你不帮忙就算了,可你也不能成天气咱妈,给咱妈添乱吧?”我说。

“我没添乱啊,我连家都不回我咋添乱啊,我知道咱家困难,所以我不回家,不是还省几顿饭嘛?”老八觍着脸说。

“放屁你,你饭倒是省了,可你要了多少钱呢?”我怒道。

“不是,六哥,我外面兄弟多,应酬也多,这个这个……难免有点开销嘛。你说咱妈也是的,我知道二姐四姐五哥都寄过钱来,可是咱妈就是不要,要不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弄得我手头也不宽裕……”老八说。

“你给我闭嘴!”我已经火冒三丈,“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咱妈那是心疼孩子,不想给他们增加负担,你他妈的长的猪脑子是不是?”

“得……六哥,我不懂,你懂行了吧,我不跟你争这个,总之我现在长大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就别操这份儿闲心了。”老八说。

“放屁。你做什么主?啊?你也就在外面那帮小混混跟前能做个主吧。话说到这儿我得问问你,老八,你觉得这样下去挺有意思是吧?成天跟那帮混混东混西混,打算混一辈子?”我问。

“六哥,这你就不懂了,我在外面牛着呢,有好几个小弟跟着呢,你没听他们都叫我八哥吗?我现在是八哥,将来我就是八爷……”老八又开始得意扬扬。

“还八哥儿呢?人家把你当个鸟啊,还在这儿美呢。老八我告诉你,你他妈就是当上八仙,你也是我弟弟,是咱妈的儿子。”我说。

“六哥,你太过奖了,我这个能力,哪敢指望当八仙呢?”老八害羞地说。

“老八,你脑子彻底坏了是不是?我这是夸你吗?”我简直哭笑不得。

跟老八的谈话不欢而散,我根本没办法说服教育他,因为我自己才刚刚劳改释放出来,而且目前还四六不靠,哪有资格教育老八?我说一句他戗一句,戗得我直翻白眼。没办法,我只好勒令老八不许出门,在家跟我做做家务照顾老太太,可老八在家老实了没两天,就趁着半夜翻墙跑了,临走还给我留一条,上面写着:“老六,你不是我爸。”

看着这句话,我彻底无话可说。

老太太倒是想得开,跟我说:“小六,从你大姐死了以后,每次送出去一个孩子,我就告诉我自己:‘就当没生过这个吧。’这些年,我就是靠这句话活过来的。”

打那以后老八回家的次数更少了,而且多数都捡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回来,多数是缠着老太太要几块钱,我妈也不告诉我。不过老实说,就算告诉我我也没什么办法,我说什么老八根本听不进去,我又不能动手揍他,万一再揍不过咋办。没办法,最后我只好给老八提出一个条件,出去混可以,我不管,但是不准回家找老太太要钱,也不准偷东西,否则我就找他小弟谈谈,告诉告诉他们,他们的“八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个偷偷摸摸的小贼。老八果然就范,跟我保证不再回家要钱,我也只好由他出去闯荡江湖。但是有一点我一直很没整明白,因为我后来也看过一些香港电影,人家电影里面出来混是为了养家,为什么我们老八出来混只能败家?

工作的事一直没有消息,李婶说街道上每年都要安置很多人,转业退伍的军人,没考上学的学生,有关领导的亲戚等等,都得排在我们两劳释放人员的前面。李婶还说要是我们家没有什么门路的话,我恐怕要待业迎接新世纪了。

我还去过纺织厂一次,想问问还能不能回去烧锅炉,厂办主任看见我,立即打电话叫来两个保卫科干事,把我一路押送出纺织厂,并警告我说下次再看见我就把我直接扭送派出所。我很想再冲进去跟主任大干一架,但是我没有,我拍了拍衣服回家了。五年的劳动改造,多少还是让我学会了点东西,我想。

没有工作,没有爱情,更没有钱,我这算是个三无产品了,搁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宅男”。后来我跟儿子说起这段经历,俩小兔崽子还称我为“新中国第一代啃老族”。妈的,听上去就好像“啃老”这事儿是我发明的一样。

总而言之,我再次陷入了刚回城那会儿的尴尬境地——生活在城市之中,却游离于社会之外。其实说起来还不如那会儿呢,那时候我是无知无畏,可以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溜达,可以半夜跑出去偷窨井盖子,可以把别人的白眼当聚光灯一样享受,因为我还年轻,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机会。但是现在不同了,虽然现在我依然无知,但是却不能无畏了,我已经三十岁了,我能得到的机会也都挥霍得差不多了,我曾经很努力地攥紧双拳想抓住它们,可是张开手,却什么都没有。

窨井盖子是不能再偷了,也不能到大街上闲晃去,要是不小心碰上老八,还不得臊得我跳河。在家待着无所事事,我就把所有的家务全包了,买菜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如果时间还有富余,我就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一干二净,还弄回来好几次卫生流动小红旗儿呢。后来我又让我妈把纸盒子拿回家,我帮着糊,白天糊一上午,晚上再糊到半夜,没几天我妈的工作量就上升了三四倍,老太太没那么累了,人看着就精神了不少,而且家里也多多少少宽裕了点儿。

可是我心里仍旧希望有份自己的工作,也许还想有个自己的家庭。我仍旧想得到我从来都没得到过的所谓认同感。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一年,1989年初的时候,我收到赵跃进从云南发来的一封电报,上面写着:“要结婚,全家来。”我回电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办婚礼,不久又收到回电,上写四个字:“舍不得猪。”

我把这事跟我妈说了,老太太很高兴,说这是咱们家第一个正式的儿媳妇,应该去,可是她不能去,“我要是走了,老八回来还不得把房子给卖了,我在家看家,小六你去吧。”老太太说。我知道我妈是心疼钱,舍不得花路费,两张火车票,够我们娘俩糊小半个月纸盒子的了。老太太不肯去,我也就不太想去,三十岁的人了,混得那叫一个惨,不敢说山穷水尽,至少也是一穷二白。像我这样的,在家给父母兄弟抹黑,出去给国家社会抹黑,整个儿一个小二黑,我哪还有脸见老五啊。

可是我妈坚持让我去,说我总在家憋着,容易憋出毛病,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我妈还嘱咐我给老五带个话,好好对待媳妇,不准耍二。我跟老太太说妈你就放心吧,老五不敢的,他那媳妇要是二起来,比他还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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