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全集.com》第181/192页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端起一支火铳,吕文焕甚至可以看见这支火铳比起别的火铳来细长的多。若是他能早一步发现魏胜的话,能够看见魏胜的亲兵正在奋力的用一支铜锤敲击铜杆,往枪管冲强行塞入鹿皮和鹿油包裹的子弹。
这是一支膛线枪,当然郑云鸣并不准备将其命名为步枪,没有膛线的枪成为滑膛枪,有膛线的枪就是线膛枪,这才是郑云鸣的武器哲学。线膛枪的毛病很多,比如麻烦的几近叫人崩溃的子弹上膛,相信没有多少射手真正愿意在战场上用一柄大锤敲着子弹塞进枪膛里。但它有一项滑膛枪永远也比不了的优势,射击的准确度.前所未见的提升。在操演的时候,著名的将作大匠裴艮甚至用实验用的线膛火铳打中了树上的一只乌鸦,军中因此将线膛枪非正式的称之为射鸦,但射鸦成本高昂,使用不便,一般都作为少数装备的狙击利器。
线膛枪的装备不过是一年时间,在此之前,吕文焕虽然得闻其名,但没有见过实物,他一看见魏胜举起了枪,本能的反应是大声喝道:“铁盾掩护!”然后快步闪身躲入了人丛中。火铳的射击不甚精确,若是躲入人丛中就很难命中。
几名刀盾手冲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铁团牌,火铳威力足可洞穿木盾和铁皮盾,所以应对火铳不能使用木盾已经是南北的共识,为了对抗飞射的弹丸,两军都铸造了更大型的铁团牌,甚至钢团牌,不过钢团牌的沉重使得军中并无多少人能够使用。而大型的铁团牌则成为将领在指挥作战时卫队的必备装备,毕竟在混战里将军是对方最热爱的目标。
铁盾侍卫还没有组成阵型,魏胜手中的线膛火枪已经发射,精致的铅弹在火药爆燃产生的高压下沿着螺旋的膛线在枪膛中一圈圈的旋转加速,最终带着呼啸之势,径直飞向远方正在人群中的吕文焕。因为弹丸飞速的旋转,弹道成为一条稳定的直线,速度也更加快了。吕文焕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反应,弹丸就打碎了他银灰色的履面,从鼻梁上方打入,直接命了额头。
吕文焕几乎没有来得及叫喊一声,就直接扑倒在地。在他毙命之前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苦的存在。但他不可能在意识到,自己的死将会成为整个蒙古帝国的转折点。
随着主将被一击毙命,刚刚还在凶悍搏杀的敢死军马上四散而逃,有些来不及撤退的悍勇之辈甚至直接丢下了兵刃俯首跪地,请求魏胜宽饶。他们都知道郑云鸣素来宽大,也是懂得使用降卒的人物,如今再次改换门庭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情。
真正觉得气恼的是蒙古大汗本人,虽然窥镜中不能真切的看到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将旗的倒下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标志,撤退下来的败兵抬回来吕文焕的尸身,血污满脸的吕文焕双眼圆睁瞪着上天的样子,似乎是在抱怨上天的晕倒不公,郝经很知趣的没有做声,人死为大,吕文焕这一死,针对他是南朝卧底细作的怀疑自然也就风流云散了,大汗冷静下来,少不得要追究他这个肇事人的责任。
现在的蒙哥汗只是高声咆哮着:“让神武大炮狠狠的打!让魏胜知道蒙古人的厉害!”神武大炮接二连三的开火,但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虽然又将缺口拓宽了一些,但城中的守军士气大振,接连又打退了蒙古军两次进攻,直到亲王莫哥都亲自上来劝解,蒙哥才不得不罢手。在条件不成熟下的一味强攻,正是兵家大忌,这样蛮干除了徒然损耗兵力,实则一无所得,反而使得蒙古军中更加人心惶惶。
过了不久,又有军士报来:“高达引数十心腹人乘船投南去了!”
张柔大怒,挺身而出说道:“请大汗允准,我带十只快船前去追击,定要将那厮活捉回来!”
蒙哥看了停在地上的吕文焕尸首,说道:“罢了,这人不过因为吕文焕的死害怕了,这一次无故怀疑吕将军,引得军心动摇,一定要引为教训,若是当年的成吉思汗在此,绝不会犯下这样的过失。”
阶下当即一片赞颂,廉希宪捻着胡须笑道:“这是唐太宗闻过则喜的态度,大汗有这样的胸怀,何愁天下不能平定。”

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1)
又有人说道:“秦始皇因为方士欺骗了他而坑杀方士,汉武帝因为李陵投降而杀了他的家人,这二人功绩虽然彪炳,气度上却是差了大汗太远。大汗的气度,唯有尧舜圣君才比得上。”
他们说的这些典故,蒙哥大半是不知道的,他虽然也热爱文化,兼容并蓄,但是于汉地的知识,远不如自己那个喜欢汉学的弟弟忽必烈,他热衷的是从基辅传来的基督教文化和中亚正在慢慢扩散的伊斯兰文化,对汉地的典故所知不多。他所烦恼的只是如何尽早攻破鄂州,以便腾出手来对付已经先胜了一局的郑云鸣。
或许,手里有一张王牌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另一方面,郑云鸣却在为了如何处置高达而头痛。照理说高达背反朝廷,叛变国家,理应受到严厉的处罚,但高达却又是主动投诚回来的,还带来了不少蒙古军内部的情报,朝廷对于这种叛而复还的墙头草,一向处理的很宽松,只要他们能够重新归入大宋的麾下,一般都会给予奖励。但是这些年国家实力增强,对于叛将渐渐没有那么大的容忍度,先是,宋朝浙江水师的一名船头因为夹带货物走私被人检举,毅然带着自己的一艘精锐远海炮舰北投蒙古,后来又因为和一名地方亲贵争夺妓女,失手将那位蒙古贵族杀死,再次逃亡到南朝来,但他的船只一靠岸马上就被官府抓捕,最后判处流三千里的刑罚。
但郑云鸣的基本原则是,不生事。虽然高达这种人说不上什么有骨气,不进行惩处也难免会给世人树立一个恶质的榜样,但他去而复返,还能带回来一些北方内部的情报,加上襄阳之变,吕文焕是主导,他不过是胁从而已,处理他的事情,应该交给朝廷来做,郑云鸣的当务之急是抗击近在咫尺的胡人大军。
当高达**着上身,背着荆条被带进中军大帐的时候,郑云鸣差不多要笑出声来,这人也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南朝绝不可能轻饶他,所以自己学了古人的办法来负荆请罪。只听高达跪倒在地,咬牙切齿的说道:“吕文焕狗贼掌握了襄阳大部分军队,又挟持了小人家小,小人一直被他软禁在营房中,不得不虚与委蛇,只到这厮被魏都统击毙,营中混乱,小人这才得以.....”
“罢了,”郑云鸣挥手制止了他的哭戏,正色道:“汝之罪倾黄河之水亦难洗清,但念在你及时归正,我愿意在天子面前为汝请求宽赦。我问你话,当如实道来,蒙古军中现在是谁在掌管水军,军中实有能战船只多少,龟甲船又有多少?”
高达俯身在地,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的回答道:“鞑子名义上的水军统帅依旧是砲手水军都元帅张忠仁,但实际上水军是由史天泽指挥的,小人在蒙古营中看见每日都有新的船只从汉水过来,加上从各地掳掠的渔船,大约有三四千只可以使用的船只,其中稍具规模,可以一战的战船也有一千多艘,龟甲船有四十二艘,因为官军派出的游击部队在河南活动的缘故,抽调了八艘去汉水上流扫荡。如今在水军营寨**三十四艘。”
大致的情形与郑云鸣估计的相似,郑云鸣挥手让高达退了下去,自有衙署亲兵将高达软禁起来,等待朝廷令旨。而郑云鸣要做的事情,远比处理一名叛将重要。
他朝着站在两侧的将军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围拢到前方的桌案前,桌案上摆着大比例的荆襄地形水道图,用红漆的小木块,每块代表宋军战舰一百艘,用黑漆的小木块,每块代表蒙古军战舰一百艘,在汉阳以东,有七个红木块,但在鄂州、江陵和郢州附近的江河中,布设着三四十个黑色木块、
若论兵力,自然是敌众我寡,这郑云鸣并不惧怕,敌众我寡的战役他打过不止一场。但当下彭满和张惟孝都不在,甚至连湘军水师的主帅张胜,也被抽调去了南洋。他能够依靠的最高水师统帅是吕文德,最得力的水军大将是余玠,原本这个位置应该是夏贵的,但是这位军中号称夏旗儿的名将却突然得了病,不得不回到淮东休养。
论本心,郑云鸣信任夏贵比信任余玠要多,虽然在另一个位面中夏贵最后以叛臣结局,而余玠则是作为朝廷忠良载于史册。但郑云鸣从来不以另一个位面的事迹来论断当下的人物,在当下来看,余玠是一个性格峻急、治军严苛的指挥者,而夏贵反而是能得众心,对下对上都十分圆滑,却又在关键时刻不乏死战精神的一流将领。不然夏贵也不会成为贾似道只有二三人的核心武官团队之一了。但夏贵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人说话,贾似道去职他自然高挂免战牌,绝不可能为郑云鸣出死力打仗的。郑云鸣能争取到的支持,只有死心眼的余玠。
“钦天监秋官正随军参事报来,明日风波平静,天气晴好,正是用兵的好时机,如今敌人骄傲自负,以为江面上已经没有对手,我军一旦以艨艟小船挑战,对方一定会全力攻击,以粉碎大宋最后一点水上力量为目的倾巢而出,而我军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射阳艨艟能否粉碎敌人的龟甲船,敌军水军虽众,只有龟甲船是我们难以应对的对手,只要击破了龟甲船,其余战船如群龙无首,取之易如反掌。这一切的成败,都在你们淮东水军身上。”
郑云鸣把声音提的略高了些,显示出督视府应该具备的庄重姿态:“国家兴亡,都在两淮健儿身上!为祖宗和社稷计,请诸位拿出最后的勇气去击破龟甲船吧!”
余玠刚毅的面容仿佛是已经置身于战场,他用沙哑的嗓子沉声答道:“有余某七尺身躯在,挡得蒙古百万兵!”
“好!”郑云鸣转头问道:“吕将军,你说怎样?”
吕文德到了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现在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用战功抹去胞弟的背叛带给祖宗的耻辱,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吕某哪怕肝脑涂地,一定要击破龟甲船给相公看看!”
“射阳健儿的武艺我不担心,”郑云鸣说道:“你们击破龟甲船的战术我也检验过了,只要明日能够沉着应对,努力奋战,龟甲船也不过只是空有一身的硬壳的乌龟罢了。”
他对着地图一摊手:“明天就是永载史册的光荣之日!”
对于蒙古军来说,看见宋朝水师大举出动,再也没有往年那种战战兢兢接战,只求自保不敢求胜的心态,当看见飘扬着红色旗帜的宋朝战船出现在水天线上的时候,水军营寨中胡笳长鸣,寨门打开,以龟甲船居首,数百艘精锐战船全都一涌而出,依照平日里的训练方法,中队拖后,两翼微微前出,形成半月之阵。这是蒙古水军在战前反复演练的阵法,为的就是在和宋朝水军决战时使用。其精要之处就是在交战时,以中央战船拖住宋朝水师主力,以龟甲船担当左右翼的先锋,率领精锐的桨船战队一举突进到宋军船队后方,形成全面包围,最后将宋朝水军的主力一举彻底歼灭,从此蒙古军在长江上便畅通无阻,可以直取临安。
当蒙古军布阵完毕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宋军船阵很不寻常。并非以寻常的巨舰火炮开路,板船和桨船跟随的模式。而是直接用三十艘老式的铁鹞子船作为先锋,桨船战队为主,两翼配属了低矮的艨艟战船,水手们振声呐喊,一齐冲向上游而来。
“他们这是狗急跳墙!”史天泽兴奋之下,连街市的俗语也说了出来:“以小船就能攻破龟甲尖兵?他们也瞧得我军太小了!儿郎们,擂鼓前进,将这些开小船的南朝兵丁全都给我打到江里去见龙王!”
战鼓声咚咚的响起,振动的江水也掀起轻微波澜,两支水军越来越靠近,决定长江归属的大会战全面爆发。
最初的战斗是在两翼展开的,蒙古军左右两翼的龟甲船首先施放火铳和火炮,对宋军的小船进行一波打击,然后划动船桨,按照惯常的战法勇猛的冲上前去。在前头引路的四车和六车车船全速后退,似乎是抱定了不想和龟甲船肉搏的想法,毕竟龟甲船船头闪闪发亮的撞角让人望而生畏,双方施展冲撞战术对战的结果,洞庭炮舰必然是吃亏的一方。
而宋朝水军在左右两翼的撤退,使得中央船队孤立出来,蒙古军的中军船队当即以火铳和弓箭为武器,和宋军的中央船队进行交战,宋军的中央船队虽然只是些小船,但是在火铳手和轻型船炮的支援下,毫不畏惧,挺进到接舷战的距离,和蒙古水军展开激烈的近距离肉搏。
龟甲船带领着两翼的战船,如同两柄锋利的快刀,不但突进到宋军中央船队的两翼,并且准备绕道其后,对中央的二百艘战船进行彻底的包围。这一刻,看起来蒙古军即将迎来一场南征以来最大的胜利。

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2)
但战争的玄妙在于你永远不可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车船的撤退,并不代表着两翼宋朝水军的全面溃逃,反而车船撤退之后,在俩舷加挂牛皮遮挡的艨艟战船上发出齐声呐喊,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冲着龟甲船冲了过来。
在龟甲船上配属的有相当一部分参加过淮东作战的水手,素来知道射阳艨艟不要命作战的名声,这时候看见百余艘艨艟快船朝着龟甲船冲锋过来,登时有些慌了神。
“不准慌乱!”史天泽看着甲板上出现的混乱,破口大骂道:“混账!南人的小船有什么好担心的,汝等还担心他们撞得过这龟甲铁舰么!迎上前去,狠狠的把它们全都撞沉!!”
的确,单单以冲撞战术而论,体型越大、装甲越坚固的船只其撞击的效果越好,龟甲船和艨艟战船在设计和建造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冲撞战术的实施。两种战船对撞的话,自然是龟甲船吃亏较多。史天泽不认为这是郑云鸣真的决心以艨艟战船来扭转战局,这不过是郑云鸣手中唯一能够稍微和龟甲船抗衡的船只罢了,郑云鸣已经黔驴技穷,龟甲船面前再也没有可以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逆水而进的艨艟船队,在最前锋的一艘战船上,余玠手握着一柄火绳枪站在船头,迎面是带着刺鼻的硝烟味的江风,以及越来越近的一个个乌龟模样的巨大黑影,他大声叫道:“传令下去,不许攻击甲板,瞄准龟甲船的船桨,给我用力的撞上去!”
龟甲战船背有背板,舷侧装备了铁甲,就好像一只活生生的乌龟让人无从下嘴,但正如乌龟有防备不到的地方,龟甲船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船桨,不能张挂风帆的龟甲船,其唯一的动力就是从俩舷之下伸出的长长船桨,每艘龟甲战船至少需要一百名以上身强力壮的桨手以供驱策,才能让这沉重的战船在水面疾速奔走。但这些伸出龟甲之外的船桨,却是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掩护。
龟甲船舷侧的火铳和弓箭手们慌忙开始射击,以期能够阻挡住从侧翼快速靠近的艨艟,龟甲船也试图调转船头,用坚厚的正面装甲迎敌,使得敌人捕捉不到脆弱的船桨,但庞大笨重的船体这个时候成为了转向的负累,为了追求绝对的坚不可摧,龟甲船付出了太多重量上的代价,使得龟甲船的灵活程度甚至不如满载火炮的车船。它们调头转向花费的时间要比寻常战船多,但在另一方面,只用二十名桨手划动的艨艟战船,素来就以灵活快速著称,它们甚至可以不停的变换划动的节奏来躲避迎面而来的炮火。
龟甲船上的士兵们倾尽全力的开枪和放箭,箭矢和铅弹一**的从舷侧射出,他们都已经清楚的看出宋朝的轻型快船攻击的目标所在,而他们也清醒的认识到,这正是龟甲船难以遮蔽的弱点。蒙古军队中的汉军射手的技艺在这些年里可谓一年比一年精熟,甚至不亚于蒙古军本部的射手,而他们在船上的表现更是胜过了不通水性的蒙古骑兵,但多年战争使得人员大量损耗,训练有素的射手严重不足,而大量补充的新兵尚未经过训练,再则,蒙古军的火铳笨重,装填缓慢,虽然他们已经成功的击中了许多迎面而来的敌船,的的确确给宋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宋人就好像不要命的疯子,一面大声高喊着,一面齐齐划动船桨,飞速靠近。
“把桨举起来,叫他们把桨举起来!”吕文德的第一反应也跟龟甲船的大多数船头的第一反应类似,只是龟甲船上下三层,桨手在最底层划桨,船头的命令没那么容易被底层的桨手及时接收。当大部分的龟甲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船桨的时候,射阳艨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撞上来。
余玠的座船以一个很小的角度几乎是擦着龟甲船的一侧擦撞上了敌人高大的装甲战舰,仅仅这一撞就让十多支船桨断折粉碎,细碎的木片打在艨艟的张挂的牛皮上发出噼啪的响声,而他乘坐的艨艟也有不少船桨来不及收起而撞断了。这样的撞击在大江之上正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着,也许其余的艨艟撞击角度并不完美,甚至巨大的撞击使得艨艟本身也破坏的不成样子,但这些比起艨艟产生的战果来说都已经微不足道,三十四艘龟甲战船,已经有二十余艘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失去了大部分船桨,成为江心中无法自主行动的死龟壳,大批运载战士的宋军战船正在源源而上,对这些孤立无援的龟甲船进行大规模围攻。将士们挥动绳钩铁爪,纷纷攀援上去,或者往龟甲船中灌入火油,或者直接丢掷火药爆弹,被坚硬的木制背板所包裹的上甲板,原本是抵御敌军弓箭或者铳弹的最好保护,但敌人攀援上来,往里投掷燃烧物的时候,上甲板却又成了水手和士兵们恐惧的棺材,不停的有弓箭手和水手身上带着火苗从俩舷狭小的开缝处跳入水中。
后方的蒙古战船并非没有上前援护被围攻的龟甲船的意愿,但他们也是自顾不暇,宋军在将龟甲船包围之后,满载火炮的车船马上从侧翼掠过正在激战的船阵,将密集的炮火倾泻在跟在龟甲船之后的板船和桨船上。郑云鸣临时从湘军和神武新军中抽调训练有素的水手补充到洞庭水军中,虽然旧荆鄂水军的老兵大抵还有六七成在各地来不及召回,但洞庭炮舰已经初步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从长江沿岸包抄过来的炮舰,舷侧的火炮一排排的依序点放,炮弹不停在蒙古军的船队中炸起水柱。蒙古军的桨船和板屋船被轰的支离破碎。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龟甲船出现之前的样子。
这时候的龟甲战船一艘接一艘的燃起了大火,停在江上的艘艘装甲战舰,仿佛是点燃在江面的火炬,将江水照的通红。船只的碎片和水手的尸体顺着江水漂流而下,数十里的江面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宋朝水军并没有停留,大队兵船越过熊熊燃烧的蒙古兵船继续逆水前进,他们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
“打旗语,通知各路军马,夺取浮桥者,赏钱十万贯,封列侯!”郑云鸣站在汉阳城头,看着数百艘宋军舰船逆水奋击,将超过本军数倍的蒙古军船打的落花流水,宋军的船只已经越来越靠近南浮桥。这场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正要到来。
眼看本方水军败绩,蒙古军也派出了人马前来加强浮桥的防守,安放在岸边的炮弩和火炮增加了数十座,甚至一些原本用于攻打鄂州的火炮和砲车也搬运过来,加紧抢筑阵地,弩箭和炮弹在大江上飞舞,只求能够阻挡住不断靠近浮桥的满载士兵的宋军战船。
浮桥上,一排排的士兵已经列好队形,弓箭手手挽大弓,不间断的朝着迎面而来的宋军发箭,宋军则以凶猛的炮火和火铳还击。车船猛的冲撞上浮桥,巨大的撞击让许多人站立不稳。船头马上扔下了无数铁爪,宽大的木板从船头上放下,全副武装的甲士挥舞着兵刃跳下船来,浮桥上登时变成了近身肉搏的杀场。浮桥或者长堤这种地形,最重锐气,两军相逢勇者胜之类的话且不说,浮桥上能够容纳的兵力有限,饶是你有数十万大军,能够在浮桥上战斗的也就几千人而已,这时宋军攻蒙古军守,锐气在宋军一方,淮东军马本就彪悍能战,更兼郑云鸣组织了湘军二千人作为敢死士助战,湘军俗称铁头军,一旦交战,但有前进,绝不回头。即便没有组成什么阵型,宋军的猛冲也将不少蒙古军挤迫下了水。
前面的部队被挤压后退,后面的兵丁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会落入长江中,且蒙古军对于自己的龟甲战船过于自信,精锐大部分都在围攻城池,第一批赶到浮桥上的大多数是西域的佣兵部队,一看情势不好,马上四散奔逃。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绝容不下半分动摇恐慌,一人奔逃马上就会演变成全军的崩溃。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军队,最终也逃不出这样的规律。
看着浮桥上开始飘扬起赤红色的旗帜,郑云鸣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南浮桥靠近南岸一头的万余蒙古守军虽然困兽犹斗,毕竟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凭借着江南的壁垒和工事拼命抵抗,但火药和补给已经完全断绝,被全部消灭只在目前,他可以看见张世杰和向士壁已经率领军马冲了上去,前方传出激烈的喊杀声,火炮轰击工事掀起的烟尘一阵比一阵紧密,扭转战局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水军的胜利为击破蒙古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击破围困鄂州的蒙古军主力......

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3)
他正踌躇满志,准备以一场史诗性的以寡击众的胜利来博取青史留名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入耳内。远方浓烟滚滚,火光连绵,靠近鄂州一侧陆地的浮桥已经被完全炸断,数十丈的桥面化为齑粉,断木混合着残肢顺着大江流下,场面让人不忍卒睹。
郑云鸣完全低估了蒙哥壮士断腕的决心,一看到浮桥不保,蒙哥马上命令蒙古本部军马组织起冲锋队,向桥上的宋军发动猛攻,一旦稍稍压迫宋军后退,马上在桥头上装上大量火药,并且立即引发,**裹挟着几百名来不及后退的蒙古和宋军将兵一齐冲上了云霄。
这才是名将当有的果断。一旦局面不利,索性直接放弃了在汉阳方向的战事。浮桥联系的是汉阳和鄂州的交通,如今落入郑云鸣之手,也就是宋朝的马步军可以直接渡过大江前来交战。如果交战地点是平坦旷野,也许蒙哥并不畏惧,反而要囤积兵力准备围城打援,但鄂州附近地形崎岖,并不利于骑兵大兵团作战。若说是结阵而战,则未必能有把握胜过宋朝的大型方阵,况且前一阵的交战,宋军骑兵也显示出非凡的战斗力,为将者以谨慎为本分,仗势弄险的将军则完全是将身家性命赌在了运气上,这是已经沁淫沙场多年的蒙哥所不齿的。
一旦发现局面不利,果断放弃某些局部利益,保证关键之战的关键胜利,方不愧为知兵之人。虽然汉阳方面还有上万人没有来得及撤退,但宋军一旦夺取浮桥必然不肯轻易罢手,他们会一面组织兵力集中清扫蒙古的船舰,一面不断以兵力投入浮桥防守。而蒙古军背靠宋军掌握的浮桥攻城,必然遭到两面夹击,这样就不得不使蒙古军将重点从攻城转向争夺浮桥,而这种需要水上兵力配合,作战空间狭窄的战场,正好是为宋军准备的。蒙哥果断下令炸断浮桥,完全屏蔽了宋军从这里直接进攻的可能。宋军为了救援鄂州,不得不使用水军舰船运输军队在鄂州附近登陆,这样就必然削弱用于争夺水面控制权的兵力,蒙古残余的舰船还能有机会进行反攻。
就连那些已经和郑云鸣周旋十年的宿将,如张柔、严忠济、刘嶷等,也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新任大汗的气度,即便是龟甲船只剩下五六艘,史天泽也中了一弹这样的失败,在大汗的脸上完全看不到懊丧的神情,他只是轻松的说道:“郑云鸣以为击破了龟甲船就能将胜利装进猎囊了,他却不明白朕的舰队不过只是朕一千口利剑中的一柄,而朕要夺取鄂州,就是挖取了他的心脏!”他对着麾下重新振奋起来的众将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三日之内,必须攻下鄂州城!”
蒙哥的命令非是狂言,鄂州的目前的形势不说是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也已经是摇摇欲坠。持续不断的重炮轰击,已经在鄂州城墙上开出十多处缺口,在几处缺口外蒙古军付出巨大伤亡已经修筑好了掩蔽工事,宋军的轻型炮和火铳几乎不可能直接杀伤城墙外的蒙古军。总攻鄂州的机会已经到来。
为了准备最后的总攻击,蒙哥汗硬生生的压制住自己速战速决的热血,认真的进行了准备,他从江北的诸路军马中抽调了五万人马,统一交给莫哥都指挥,渡过大江参加到总攻行动中。又集中起营中的火炮和砲车,为他们储备了三天激战使用的弹药,利用它们集中攻击缺口内宋军临时修筑的工事和土墙。为了保证大军攻入城中之后得不到及时的弹药弓箭补充,大汗亲自命令自己的部属中选拔出一万人作为运输队,随时听候前方将领的召唤。大汗又亲自召见西域来的良医,命令畏兀儿医官做好准备,应对总攻带来的巨大伤亡。
当然,最重要的一步准备,是大汗召见了怯薛的总指挥官塔察儿,从怯薛卫队和质子军中选拔出一万名敢死队,担当总攻击的箭头。蒙古军的攻城之法素来是异族先上,国人只用于最关键的攻击中,但是怯薛和质子军一般极少参与到消耗巨大的攻城作战中,蒙哥以怯薛为先锋攻城,显示出蒙哥攻克鄂州的坚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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