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14/94页



雅兹的父亲(绰号叫做"饭袋")正在守望楼上懒洋洋地打钟,每拉一下绳子,绳子就磨擦屋顶的铅皮,象哭泣似地轧响,然后,小小的铜钟冷淡地响一下――又短促,又凄凉。

"天哪,你可别让人睡不着觉呀!"我不由得想起守夜人的口头禅。

我害怕,说不出为什么还气闷。这是凉爽的夜,我却流汗。要是卡里宁老头真从坟墓里出来,我还来得及跑到守望楼去吗?

墓地我很熟悉。我同雅兹和别的同伴来墓道里玩过几十次,我妈妈的坟就在教堂的近旁……

四周还没有完全静下来,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歌声。铁路采沙场的土山上,或是卡特佐夫卡村那边,手风琴在哽咽。总是醉醺醺的铁匠米亚乔夫,哼着歌儿在墙外走过,我一听歌声就知道是他:

咱们的妈妈

罪孽并不多――

她谁也不爱

只爱爸一个……

听到生活的最后的叹息是令人愉快的。但钟声每响一次,四周便更静寂一点。静寂象泛滥的河水,淹没了草地,淹没了一切。灵魂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飘流,象黑暗中的火柴光,在大海般的空中消灭得没有踪影。天空中只有遥远的星儿还活着,闪烁着,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都不需要了,死寂了。

我裹在毯子里,缩着腿,脸朝教堂,坐在棺材上,身子稍微一动,棺材便轧轧作声,底下沙土也沙沙地响。

在我的背后,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一块碎砖头落在身边,怪害怕的,但我立刻猜到这是瓦廖克跟他的同伴从墙外边扔进来吓唬我的。我知道附近还有人,心里反而高兴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有一次我学着抽烟,被她瞧见了,她动手打了我。我说:

"别碰我,您不打我我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恶心得厉害……"

后来,她罚我坐在炉炕后面,她对外祖母说:

"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孩子,谁都不爱……"

我听了这话很难过。每次母亲责罚我,我总是可怜她,替她难堪,因为她的责罚总是不大公平,经常错怪我。

总之,生活中使人难过的事情太多了,就说墙外边那些家伙吧,他们明明知道我一个人在墓地已经吓得要命,偏偏还要来吓唬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真想冲他们大声喊:

"到鬼这边来吧!"

但这是危险的。谁知道鬼对这点会怎么样呢?它一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吧。

沙土中许多云母石碎片,在月光中朦胧地闪烁。这使我又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趴在奥卡河的木筏上,注视着河水,忽然有一条小鳊鱼蹿出了水面,几乎碰到我的脸边,它翻转身子的时候,侧面活象人的面孔,睁着鸟儿似的圆眼睛向我一瞟,就钻了下去,象枫叶落地一般,飘然地游到深水里去了。

回忆愈加紧张地活动起来,好象要抵抗那制造恐怖的想象,重演那一幕幕的生活。

忽然一只刺猬用硬爪子扒着沙土,滚了过来。它是那么小,竖着一根根梗刺,叫人想起家神小鬼。

我又记起外祖母蹲在炉炕前说的话:

"好心的家神爷呀,把油蟑螂撵走吧……"

远处,在望不见的街市上空,有点透亮了,早晨的寒气压迫着脸腮,眼睛也渐渐闭起来。我用毯子连头蒙住,把身子缩做一团,躺下了,随它去吧!

外祖母叫醒了我――她站在我身边,拉开毯子说:

"起来吧!没冻着吧?――怎么样,害怕吗?"

"害怕,可是你别对别人说,别对孩子们说!"

"为什么不说?"她诧异了。"要是不可怕,那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回家去的路上,她温存地说:

"什么都得亲身经历,小鸽儿,什么都得自己知道……自己不去学,谁也教不会的……"

到了晚上,我成了街上的"英雄",大家跑来问我:

"真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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