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16/94页



我问外祖母:

"他怎么啦?"

"随他去!他有他的心事,"她回答。

天气很热,外祖母很吃力地走着,她的脚陷进热沙里,常常停下来,用手帕擦脸上的汗。

我鼓起勇气问道:

"坟坑里那黑色的东西,是妈妈的棺材吗?"

"是的。"她生气地说。"都怪那条蠢狗……一年还不到,瓦里娅就腐烂了。沙土不好,渗水,要是胶泥就好了……"

"所有的人都要烂吗?"

"所有的人。只有圣徒才不烂……"

"你不会烂!"

她站住身子,戴正我的帽子,严肃地劝阻我说:

"不要去想这些,不许想,听见了没有?"

可是我想:"死,这多叫人难过、讨厌!哎,这可恶的东西!"

我感到很难受。

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外祖父已经烧好茶炊,在桌上放好了茶具。

"喝点茶吧,天气太热,"他说。"我沏的是自己的茶叶。够大家喝的。"

他走到外祖母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样,老婆子,啊?"

外祖母挥了挥手:

"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嘛!上帝生我们气了,一个一个叫回去了……要是一家人都活得壮壮实实的,象手上的五个指头一样该多好……"

他好久没有这样和气地说话了。我听着他,希望这老头儿会打消我的忧郁,使我忘记那黄沉沉的坟穴和旁边的潮湿的木板。

可是外祖母厉声粗气地拦住了他:

"得啦,老爷子!你一辈子老说这样的话,它能使谁轻松些呢?你一辈子好象铁锈一样,把什么都锈烂了……"

外祖父咳嗽一声,看了她一眼,不作声了。

晚上,在大门口,我很难过地对柳德米拉讲了早上见到的一切,可是,这并没引起她显著的反应。

"做孤儿倒好些,要是我爸爸妈妈死了,我就把妹妹交给哥哥,自己去进修道院,一辈子不出来。我这样的人没有别的法子,瘸子不会做工,也不能出嫁,说不准会养出瘸腿的孩子……"

她跟街上那些女人一样,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大概是从这晚上起,我就对她失掉了兴趣,同时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使我渐渐跟这位女友疏远了。

弟弟死后几天,外祖父对我说:

"今晚上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叫醒你,我们一起到林子里去打柴……"

"那我也去拾草。"外祖母说。

离开村子三俄里光景的沼地边,有一片云杉和白桦树林。树林里有很多的枯枝和倒下的树木,一边伸展到奥卡河,一边延伸到去莫斯科的公路,跨过公路又一直接连下去。在这座蓬松如盖的树林上方,耸立着一座蓊郁的松林,那就是"萨韦洛夫岗"。

这些森林都是舒瓦洛夫伯爵家的产业,可是保护得不好,库纳维诺区的小市民把它当作自己的所有,他们捡枯枝,伐枯树,有机会时,对好树也不放过。一到秋天,要准备过冬柴火的时候,便有几十个人,手里拿着斧子,腰里带着绳子,到森林里去。

这样,我们三个人,拂晓时候,就在银绿色的露湿的野地上走着。我们的左边,在奥卡河对岸,啄木鸟山的褐红色的侧面,白色的下诺夫戈罗德上空,小丘上的葱翠的果园和教堂的金黄色的圆屋顶上,俄罗斯的懒洋洋的太阳正在慢慢地升起。微风缓缓从平静浑浊的奥卡河上吹来,金黄色的毛莨被露水压低着脑袋,轻轻摇晃,紫色的风铃草也垂着脑袋,五颜六色的蜡菊在贫瘠的草地上抬起了脸,称做"小夜美人"的石竹花开放出红红的星形花朵……

森林象一队黑幢幢的军队,向着我们迎面开来。云杉撑开翅膀,象大鸟,白桦树象小姑娘,沼地的酸气从田野上吹来。狗吐着红舌头挨着我走,它不时停下来嗅嗅地面,莫名其妙地摇晃着狐狸似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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