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35/94页



可是一念到塔拉斯杀了儿子的地方,他就两脚从床上放下来,双手支在膝盖上,屈起身子哭起来。――两行眼泪慢慢地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到舱板上。他抽搐着鼻子嘟囔:

"唉,天哪,……唉,我的天哪……"

忽然他望着我叫起来:

"念呀!贱骨头!"

他又哭了。到了奥斯达普临死,叫着"爹,你听见了没有"的时候,他哭得更厉害,更伤心了。

"一切都完啦,"斯穆雷哽咽着说。"一切都完了!念完了吗?真他妈的糟糕!过去可真有过好样的人,你瞧这塔拉斯,怎么样?是啊,这才是人物呢……"

他从我手里拿去了书,仔细地看着,眼泪滴在封面上。

"好书!简直是一场大快事!"

后来,我们一起念《艾凡赫》。斯穆雷非常喜欢金雀花朝的理查德。

"这是一位真正的国王!"他认真地对我说。可是在我看来,这本书实在没有多大味道。

一般说来,我们俩趣味是不相投的,我所醉心的是《汤姆・琼斯》,即旧译本《弃儿汤姆・琼斯小史》。可是斯穆雷不赞成:

"真是蠢货!汤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他干吗?肯定还有别的书……"

有一天,我对他说,我知道还有别的书;这是一种秘密的禁书,必须半夜里躲在地下室里读。

他睁大了眼,胡子都竖了起来,说:

"啊,什么?你胡说些什么?"

"不是胡说。在教堂里行忏悔礼的时候,神父问过我那种书;而且以前我也瞧见人家念这种书,他们还哭呢……"

厨师阴沉沉地盯住我的脸问:

"谁哭?"

"那个在一旁听着的年轻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女的吓得跑掉了……"

"你醒醒吧,你在说胡话。"说着,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叨唠起来:

"当然总会在什么地方有……一种秘密的书。不会没有……不过我已经这么一把年纪,而且我的性子又是……嗯,可是,……"

他能滔滔不绝地整整谈一个钟头……

我不知不觉地有了念书的习惯,变成一卷在手,其乐陶陶了。书上所谈的都轻快有味,跟实际生活不一样。而实际生活,却愈来愈让人受不住了。

斯穆雷也更醉心于读书,常常不管我在干活,就拉了我去。

"彼什科夫,去念书吧。"

"还有许多碟子没洗呀。"

"马克西姆会洗的。"

他粗暴地让老洗碟工去干我的活儿,那一个气得把玻璃杯故意打破。食堂管事和气地警告我:

"这么下去,我可就不让你在船上干啦。"

有一天,马克西姆故意拿几只玻璃杯放在盛污水和茶根的盆里。我把污水泼在船栏外,那些玻璃杯也一起飞到水里去了。

"这是我不好,"斯穆雷对食堂管事说。"你记在我账上吧。"

餐室里那班侍者,都斜着眼瞧我;对我说:

"喂,书迷!你是干哪一行拿薪水的?"

他们还故意把食器弄脏,尽量多给我活儿干。于是,我就觉得这样下去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果然,我没有料错。有一天傍晚,从一个小码头上来了两个女客。一个是红脸的妇人,另一个裹着黄头巾,穿一件粉红的新上衣,还是个姑娘。她俩都喝醉了。妇人微笑着跟所有的人点头,说起话来,和教堂管堂人一样,应该发"阿"音的地方却发"奥"音:

"对不起,亲爱的,我刚才喝了一点儿酒!我刚打了官司回来,宣判无罪,心里一高兴,就喝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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