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全集.net》第3/93页


  那人用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接过来,嗅了一下,又扣上盒盖丢回去,“兵煞僵尸。炼尸手法还算纯正,用的是九幽老鬼一脉的心法,八成是他徒子徒孙的手笔。”
  微一见他说得一字不差,按捺住心底惊异,颇为恭敬地问:“此人操纵兵煞僵尸强攻下呈冲关,下一步怕就是震山关了,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夜风挟着凄冷雨气从殿外灌入,那人拉了拉衣不蔽体的几缕破布,瑟瑟地抖起来,语气中却是与狼狈模样全然不符的淡漠,“我看你修为不浅,难道没有应对之策?”
  微一摇头:“非是贫道不愿出手,天……天意不可违。”
  “如何还不悟。”那人叹气道,“也罢,你说天意就天意,天意叫你找我,你找到了,这桩因果就有你的份,脚都插进来了,还想临场抽身不成?放心,不会让你出白工,会有你好处的。”
  微一被他顶得无言以对,只好道:“或许为先生助力,便是贫道的一段命中因果。”重新捆上铁盒收好,微一接着道:“贫道想在震山关的城墙上,布一个天罡冲煞破邪阵,阵眼就用七张天枢五雷咒,头尾用六阳之物押阵,中央祭以一口斩过九十九名凶犯头颅的鬼头刀,先生看如何?”
  那人微微点头,“可以。不过天枢五雷咒威力稍嫌弱了,最好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咒。”
  “九天应元……”微一露出古怪的神情,连声音也似乎变了调,“先生在跟贫道开玩笑么?此咒是为仙咒,只名存天书记载中,凡间哪有人能画形?”
  那人一只手揪着衣襟裹紧——假如身上披的破布还看得出衣襟的话,另一只手食指伸出,指尖污黑的指甲因长年未修,刨花似的卷成了圈,“我只画一遍,你看仔细了。”
  脏兮兮的指甲,在地板上划下条条灰渍,星点支线、倒竖走横,信手涂鸦般杂乱无章。微一瞠目结舌地盯着这道道尘印,只觉灵台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无数白光乍然怒放,顿时魂震魄颤、目眩神迷。
  他的神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沉入道心境界,随着笔画走势,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推演。三千六百次后,推演次数已接近心神所能控制的极限,可他却完全停不下来。这个垂死囚徒画下的每一笔,顿连辗转都包含着巨大的威力,仿佛星辰随四季轮转、万物在眼前枯荣,他必须极力增加推演次数,才能跟得上对方的速度。
  就在他的道心境界因无法容纳而即将崩溃的前一刻,那人刚好收住最后一笔。
  微一身躯猛地一震,长长地舒了口气,满头满身尽是冷汗,激动与后怕充斥了他的心神。
  印暄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两人窝在地板上,一个拿指甲鬼画符,另一个居然看出了神,实在可笑。
  “你的悟性差了些,不过资质还行。”那人挑剔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印暄道:“小皇帝,别忘了叫御医救我,让他们用梅花金针先保住心脉,否则等不及药力发散。”
  微一呆愣愣地沉浸在道心境界中,许久后终于回过神来,兜头便拜:“道学末进拜见真人,望真人不吝赐教!”
  叫了两声,地板上黑糊糊的那一团没有丝毫反应。他忍不住伸手一探,发现那人已然晕过去了。

  ☆、第3章 青宫已殁旧时主,朱衣犹绕梦里身

  “哟,这不是庆王家的小世子,在这里哭什么?”
  印暄用袖子飞快地抹了把脸,抬头瞪向来人:“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那人朱衣大袖,衣角用金线绣着几枝缠绕的藤蔓,双臂环抱倚着树干,笑嘻嘻地道:“没哭没哭,不过淋了一脸猫尿。”
  印暄叉着腰站起来,极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无奈他怎么抻直身子,脑袋也只到对方的腰部,仰视的感觉令他更加火冒三丈:“你又来做什么?我父王不想见你,你快滚!”
  “是么?可我手中有一封你父王亲手写的信呢,满满三页纸,绕来绕去一句话就是求我过来一趟,你要不要看看?哦,我忘了,小世子才六岁半,字还没认全,恐怕夜里还会尿床吧?”
  那人满脸戏谑笑意,印暄实在忍不住,一头狠狠撞在他肚子,揪着腰带朝他腿上又踢又踹:“你才尿床!你才尿床!你还光着屁股在我父王床上叫,我全看见了——”
  脖子上蘧然勒紧,印暄只觉后衣领被人猛地拎起,四肢在半空胡乱踢打。他还来不及叫喊,那人一根指头用力压住了他的嘴唇,长长地嘘了一声。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印暄终于可以平视到他漆黑的眼睛,却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嘘,小世子,狼要听见你的喊声了。”
  “胡说,这是宫里,哪里来的狼!”印暄一脉老成地反驳。
  那人又笑了,“怎么没有,这宫里的怪物可多了,除了狼,还有虎、有豺、有蛇,还有……鬼。”他压低了嗓音,幽夜虫鸣似的清冷诡秘:“你怕不怕鬼?”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印暄梗着脖子说,“你放我下来!”
  那人不放手,自顾自地说:“在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不怕鬼的,你现在不怕,以后就怕了。呵呵,那也得等你能长得大再说……你知道什么样的孩子长不大?”
  印暄明明不想理他,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
  “眼睛太亮,和话太多的。”
  印暄听不明白,两只手死命扯着后颈:“放我下来!”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毫无预兆地松手,印暄一屁股摔在草地上,啊啊地痛叫起来。
  “记住我的话,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抿紧嘴,你就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长大,知道了么,小世子?”
  “呸!”印暄疼得眼泪汪汪,恨不得牙能伸到三尺外去咬他。
  那人整整衣衫,走之前还不忘转头取笑他:“小世子,衣柜里憋不憋?今晚柜门再关不严,我就叫太监们把柜子锁死,丢到护城河里去。”
  印暄龇牙咧嘴地朝他做鬼脸。
  三王爷的世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男子汉就是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躲在柜子里时被人锁住丢河里去,印暄雄赳赳地想着,夜里却半步也不靠近父王寝室的衣柜,而是偷偷摸摸地藏在床底,等侍女们走光了,就躲在重重纬帘后面。
  那人叫他闭着眼睛,他就偏要看。
  看两个脱得精光的人怎么在床上滚来滚去;看父王嘴里唤着宝贝心肝,又掐又咬地把他弄得浑身青紫;看他如何一边连喘带叫一边扭动腰肢。
  疼吧?看来比我今天一屁股撴地上还疼。印暄正幸灾乐祸着,不料那人忽然望向他藏身的地方,一双眼睛黑凉凉地盯着帷帘。
  印暄手心里揪着纬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然后,那人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印暄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笑容,令他心惊肉跳地想闭上眼,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人笑着翕动嘴唇,悄悄地朝他做了几个口型。
  印暄不觉跟着他的口型,一字一字轻声念道——
  好、看、么。
  他在问他。那幽夜虫鸣般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呢喃:
  “小世子,好看么?”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七岁的印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那夜雨下得很大,印暄淋了雨,翌日便烧热起来,数日反复不退,待到好转已近一个月后。
  庆王前来看望他,从眉梢眼角透出掩不住的喜色,“暄儿,你这病好得正是时候……走,随父王入宫。”
  “入宫做什么?”印暄问。
  “陪你皇爷爷说说话啊。皇爷爷最疼你,今夜中秋宫宴可少不了你的一份。”
  “我要陪皇爷爷说什么?”
  庆王拨弄着世子的额发,淡淡地笑起来:“你就问皇爷爷:‘太子伯伯怎么不见了’?”
  “太子伯伯不在宫里么,他去哪儿了?”
  “皇爷爷可能会说他病了,或者走了,你就接着问:‘那下一个走的是谁?’”
  “父王,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按父王说的做就行了。记住,万一皇爷爷问你是谁教你说这话的,你就回答‘我自己想的,没人教我’,然后偷偷看一眼二王伯,记住了么?”
  印暄懵懂地点了点头。
  庆王不放心,拉着他演练一遍,确认一字不差了,这才携他入宫。
  宫里每逢皇帝寿诞或节日总会举办宴席,印暄也没少参加,却第一次看到各位叔伯如此抑郁不安的神色,就连妆容艳丽的妃嫔们似乎都在强颜欢笑。
  明德帝见他跟在庆王身后,恭恭谨谨地过来问安,面上的阴沉才淡去一些,抱起他放在膝盖上,叫宫婢拿来许多糕点任他挑选,又问他病好了么、身体如何。
  印暄一一回答了,想起父王的吩咐,便放下糕点,看了看一桌叔伯,歪着小脑袋问道:“皇爷爷,太子伯伯怎么不见了?”
  明德帝神情一僵,嘴角肌肉微微抽动起来,眼底仿佛闪过一道凄厉的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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