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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圈一红,不由得哭出了声。
那素衣女子在门外叹了一口气,道:“好好的兰花,就这样枯了。”
据碧如说,送去的一些清淡粥品,精致小点,裴岚迟动也没动。只是呆呆地在屋子里坐着。任黑夜将他的影子吞没。
“出云死的时候,裴公子的脸色也一样难看。”她这样对暗香说。
暗香动了动容,试探道:“出云是谁?”
碧如这才“呀”了一声,往屋外探了探脖子。“是一位和喜雨姑娘齐名的,以前也住在轩中。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死了。当时裴公子和喜雨姑娘还难过了很久。不过裴公子与那位姑娘走得近,大家还以为裴公子暗中倾心于她!”
暗香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碧如恍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不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道:“前些日子我们去看的那株昙花,就是出云姑娘种的。裴公子去市集的时候,为两位姑娘带了两株花。一株是白昙,一株是兰花。可惜,出云姑娘的昙花谢了。我们姑娘种的兰花却枯了……我看啊,将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比作花儿草儿就是不吉利!我说暗香,你可别去种些什么花儿了。”
“碧如,你为什么来抱鹤轩?”暗香扯开话题。
“我么?是侧室的女儿,家里的人并不喜欢我。哥哥姐姐也不当我这个人存在。”碧如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芒。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据说最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抱鹤轩尽管服侍姑娘们,但也并不用吃苦。又有工钱可以拿。攒够钱,找个小厮嫁了,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她说着自己小小的理想,不知不觉又将手臂松开,露齿一笑。“你呢?你为什么来抱鹤轩?”
暗香缄默不语。
“我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人。”碧如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似乎能看到人的心理去。
暗香叹气道:“你错了。我和你是一路人。”
她也是家中侧室的孩子。父亲是有钱的商人,娶了很多房妾室。自小,她的哥哥姐姐就数不清,她记得出生以后,只有出云一个人和她说过话。出云在她被很多哥哥欺负之后递给她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笑道:“吃了吧。心就会变甜的。”自从父亲死后,家道中落。哥哥们将父亲剩余的财产瓜分殆尽。几个姐姐妹妹也随同分到家产的亲兄弟另行居住。
她与出云仍然住在大屋之中。
母亲生性胆小怕事,她们在姜家如同蝼蚁般的偷生。幸好出云时时帮衬她们,才得以渡过难熬的那几年。可是好景不长的是,出云在两年前入住抱鹤轩以来,暗香被欠了赌债的哥哥逼婚,逼迫她嫁去一户屠户中做小妾。
她与母亲抵死抗争了良久,终于独自一人逃了出来。
“去抱鹤轩,找出云!”这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
暗香回想至此,拉了碧如的手。她们相视而望,竟双双落下泪来。
此时此刻,那泪水不知是哭诉喜雨的悲亡,还是各自凄惨的身世。
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
那雨丝细细密密,如一张织就的网,将整个抱鹤轩罩在了其中。
裴岚迟在黑暗中,忍不住轻声念了一句:“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云未移时。”他的声线极淡,轻而薄的在空中微微掠过,仿佛燃尽的一支追魂香,在雨夜中遥寄哀思。
喜雨,她终究是去了。




第九章 绿茉寒影

裴岚迟自昨日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并上白花锦缎,在喜雨的书房为她设了一座灵堂。
“天气炎热,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吧。”――这是裴岚迟的意思。他并不敢过分张扬,只是悄悄请来了抬棺的脚夫,在城外选了一处风水尚妥之处。
平常爱凑热闹的摄雪与问晴姑娘却再也不曾来,只是其他新来的几位姑娘,念着喜雨是前辈,还特意前来吊唁了一番,在灵堂内滚落了几颗难得的泪。
暗香与碧如都纷纷为喜雨的身后事打点了起来。
那位浣衣房的嬷嬷送来了打点好的绿茉长裙。
原本沾了墨汁的裙摆,被绣上素色的兰花。而那墨汁浓淡不一,却经一双巧手描绘成纤侬适度的叶子,在素色的花瓣下舒展延伸,犹如在绿底上演绎着水墨色的传奇。
“若是喜雨姑娘还在,她定会欢喜……”碧如抚摸着那条裙摆,叹了口气。
“不如替她换上吧。”暗香提议。
她们为喜雨的尸首净身,梳发,描妆。猛然一看,那穿着绿裙静静躺在床上的喜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暗香摸了摸她的手,却仍旧是冰凉。
这般如花的年纪,便香消玉殒……
裴岚迟轻轻敲了敲门:“准备妥当了么?”
“是。”暗香站起了身,开门将裴岚迟迎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请来的脚夫,要将喜雨的尸首抬入棺中。而后入葬。
她看见那两名脚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喜雨的身子,她的绿茉色的裙摆在空气中缓缓飘荡,这摇曳的裙摆让喜雨看起来有了生气。她似乎籍着这最后的动作,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入棺!”裴岚迟的声音宛如湖面抛下的石块,一直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喜雨被安放在棺内,锦书忍不住扑了上去,失声痛哭起来。
“姑娘,姑娘,你竟然就这样去了……”
裴岚迟似乎对锦书突如其来的变数未有预见,他吩咐脚夫将锦书扯开,不过两名身材壮硕的脚夫使唤了半天劲,也无法将锦书从棺材旁边拉开。
“岚迟,何须如此着急。”一个慵懒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抱鹤轩内。“无论如何,容某也要来吊唁一番才不会失了礼数……你看,是也不是?”
暗香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人浑身素白,形容俊秀,单薄的身形优雅地向这边走过来,一步一步,却叫裴岚迟的面色如寒冰刺骨。
他的唇边含笑,微微眯起的双眸像一只雪地中翘首而立的白狐。手边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在脸颊旁缓慢地扇着风,毫无一丝悲切之意。
“岚迟不知轩主驾到,还望恕罪。”裴岚迟恭敬地鞠了个躬,吓得身边从未见过抱鹤轩主的姑娘与丫头们,纷纷跪地不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容宿雾将扇子伸向地面,微微做了个抬起的手势。
裴岚迟立起身形,站在了一旁。
容宿雾收起扇子,面色一敛,踱进了灵堂之内。
只见里面四处扎着白幔,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桌前摆放着鲜果数枚,并上白烛两根,以及长生牌位一面。
牌位上用朱砂笔单单写了四个字:“喜雨之位”,远远看去如同一柄利剑。
容宿雾咋舌道:“这牌位怎的如此不合礼数!姓氏,谥号,一样也没有。成何体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抱鹤轩亏待了轩中的姑娘。”他的双眸依旧是微微眯起,却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利刃,从裴岚迟的身上划了过去。
有人觉得这位年轻俊美到有些古怪的轩主说的在理,也有人眼神透露出了猜疑。四下里视线交错,却没有人言语。
“拿笔来。”容宿雾没有刻意对着谁吩咐,只是凭空伸出了右手。
裴岚迟只得从灵堂中寻出喜雨平时用的笔递了过去,并上朱砂,一齐摆放妥当。
“裴公子怎么了?手一直在抖。”碧如小声对暗香说。
“不知道。”暗香偷偷抬起了头。
只见容宿雾一面提笔,一面问向裴岚迟:“喜雨姓什么?”
“姓顾。”他答得落落大方。
“是么?我怎么听闻,她该姓‘裴’才是?城南流沁坊的坊主是位女子,唤作席若虹,她有位姓顾的远亲。五年前,流沁坊主将自己从小悉心培养的女儿,送入顾家做养女。这位姑娘自小博闻强记,文采风流斐丽,颇有大家风骨,听说,她的名字就叫喜雨。而坊主的丈夫,本姓作‘裴’。”容宿雾扬了扬眉道:“是也不是?”
裴岚迟并未回答。
容宿雾沉吟道:“只是世人并不知晓,席若虹除了有一位女儿之外,还有一个文圆质方的儿子。他从小便离开了母亲身边,来到抱鹤轩做一位书童,与我从小相伴。”他叹了口气道:“岚迟,若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些传闻都是假的,我仍旧信你。”
裴岚迟依然不发一语。
脚夫站在一边,想乘容宿雾与裴岚迟发难之时将喜雨的棺盖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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